
在古代文明的史觀中,所謂「蠻族」似乎是個總是站在對立面、只會帶來破壞的侵略者。但若我們細究之下,就會發現:很多時候,禍患反而是文明世界的腐敗自己招致而來的。其中一個例子,就是哥德人。
在公元376年,一群哥德人首領請求東羅馬帝國讓他們入境,他們為躲避匈人,願意作為東羅馬的軍事拓殖者,在多瑙河下游一帶駐紮。皇帝瓦倫斯一方面不想開罪新的潛在威脅,一方面覺得哥德人能充實羅馬人力,於是答應將他們列入羅馬的外族同盟軍(Foederati)編制中,讓哥德人的士兵和平民在多瑙河下游拓墾。
到目前為止,雙方看來合作正常,但羅馬此時腐敗的官僚機構毀了一切。
在377年,負責監督哥德拓墾的羅馬軍官Lupicinus與Maximus貪欲上腦,他們刻意讓哥德人陷入饑饉之中,然後勒索:「一條狗的狗肉換一個男孩」,好讓他們把哥德人的孩子賣去當奴隸。
到此地步,哥德人天怒人怨,結果就顯而易見了。全體叛變。
隔年在亞德里亞堡,哥德人與東羅馬打了場驚天動地的大戰:亞德里亞堡之戰,在此戰中,瓦倫斯皇帝戰死。
從宏觀的角度說,這場仗似乎是無數次「蠻族」入侵的一部份,但若我們微觀到這場戰役的前因後果,就會明白,其實完全就是官逼民反,瓦倫斯根本是被Lupicinus與Maximus兩人害死的。
而哥德人的例子,只不過是文明世界讓「蠻族」官逼民反的案例之一而已。我們這裡可以在檢視下《後漢書.西羌傳》怎麼討論羌人要叛變的精準評語:
「邊郡守將缺少信義,那些內附的羌戎,有些受制於當地土豪,有些淪落為漢人僕役,受到漢人盤剝、欺淩。邊郡安定,羌戎由於積怨會奮起反抗,既而釀成禍患;邊郡動蕩,羌戎則像飛鳥般驚起,釀成羌亂。」
(戎師騫然諾之信。其內屬者,或倥傯之豪右之手,或屈折於奴僕之勤。塞候時清,則憤怒而思禍;桴革暫動,則屬鞬以鳥驚。)
這裡並不是說,所謂「蠻族」好像全無過錯,都是文明太可惡。無疑他們主動劫掠、侵略的案例也是所在多有。
只是,由於許多所謂「蠻族」並沒有文書紀錄的習慣,他們的歷史詮釋權相當被動。我們多數時候,只能從文明世界的觀點來拼湊他們的歷史。
但文過飾非是人之常情。除了若干遺留下的蛛絲馬跡外,文明史書自然更喜歡千篇一律地把蠻族攻擊通稱為「入寇」,而湮沒自己做過什麼。
因而,流傳到現代的印象中,所謂「蠻族」就變得好像只是群嗜殺成性的怪物了。至於在那些「入寇事件」中,曾經存在過多少個腐敗殘虐的Lupicinus與Maximus,恐怕多數都隱沒於歷史的故紙堆之中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