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7年,距離今天90年前,也是我在行政院廣場被鎮暴水車噴水的87年前,心理學家Zeigarnik(蔡格尼克)發表了一篇論文,間接成為我工作坊的宣傳武器之一,證明我的工作坊物超所值。
我的教育或教養工作坊大致上有一個特徵,就是「越繼續越混亂」,成員的感受大概是「搞不清楚這人到底是不是來騙錢的」、「好像知道了什麼又好像不知道」、「我本來明明懂得現在我不懂了啦」。會有這種慘澹結局美妙經驗的原因,大約是因為我的工作坊不但很少告訴成員具體的做法,也不會給一個明確的答案。
通常時間到要結束的時候,就是一個問題(或者一堆問題)擺在那裡,然後收工。
這絕不是因為我自己每天晚上都睡不好所以故意要讓大家也睡不好,而是有實驗證明(雖然我是最近才讀到這個實驗),這樣的進行方式有其益處。
真的啦,繼續往下看就知道了。(盧駿逸提供)
Zeigarnik的第一個研究,是因為她的指導教授發現,餐廳的服務生對於尚未結帳的帳單記得非常清楚,但對於已經結帳的帳單卻忘得一乾二淨。從這個念頭出發,Zeigarnik規劃了一連串的實驗,來試圖瞭解這個關於人的普遍特質。
這些實驗總共由164位受試者所組成,包括學生、教師和兒童,基本型如下:
受試者會接收到一個指導語:「我要給你一連串的任務,要請你盡快並且正確地完成。」隨後將一次被給予18~22個任務,其中一半會在毫無規律的情況下被打斷(並且沒有完成)。例如連續兩個任務都被打斷之後,讓受試者連續完成兩個任務,然後打斷一個任務,接著讓受試者完成個任務,但下一次任務又打斷他(如下圖);總之就是讓受試者無法預期正在執行的任務會不會被打斷。
在最後一個任務之後,實驗者請受試者立刻回答:「請告訴我你現在想起的任務是哪一個?」在這一瞬間,有些任務會很快就被受試者說出來,但接著受試者會停頓下來,花時間回想其他的任務。
這篇文章要關心的,就是那些很快就被回想起的任務。
實驗者統計實驗的結果,發現大多數受試者在被問到「你現在想起哪一個任務?」時,傾向於答出那些「被打斷的任務」:回答「被打斷(並且未完成)的任務」的受試者,比回答「已完成的任務」的受試者多出90%,也就是1.9倍。而且如果只看第一個被受試者想起的任務,回答「『被打斷的任務』的人」甚至是回答「『已完成的任務』的人」的五倍之多。
我工作到睡前又沒做完的時候,鐵定會夢到自己在工作,這搞不好就是原因了。
Zeigarnik又規劃了幾個實驗,其中有一個團體實驗想要知道大人跟小孩有沒有差別;實驗的結果發現,這47名大人跟45個孩子也幾乎都有一樣的傾向。
另一個實驗想要搞清楚,大多數人之所傾向於記住那些「沒有完成的事」的關鍵因素,是因為任務「被打斷」,還是因為任務「未完成」。
Zeigarnik對12個受試者進行這個實驗,將18個任務分成三類,分別為:
結果發現,人們傾向於記得那些「沒有完成」的任務,而「完成的任務(沒有被打斷)」跟「被打斷後繼續完成的任務」,則同樣不容易被大多數人記住。
也就是說,重點是「未完成」!
你看看你看看(尤其是那些曾經參加過我的工作坊的朋友們),我之所以時常工作坊都沒有結論,不是因為我沒有能力給結論(好啦有時候是),也不(只)是想要拉你們一起失眠,而是人比較傾向於記起「未解開的問題」,它會盤踞大多數人的心思,讓他們不得不去持續思索。
而一個工作坊能夠讓你保持去探索、去追尋、去求知的動力,這不是很棒嗎!多麼物超所值的工作坊!多麼知性的人生啊!
了不起!負責。
有開始覺得心動嗎?(盧駿逸提供)
值得注意的是,記住「未完成任務」的傾向並不是人人都有的(即使如此你還是可以來參加我的工作坊);在這一系列的每個實驗裡,都有少部分受試者沒有這個傾向,甚至更傾向於記住那些「已完成的任務」。Zeigarnik在論文裡也試圖描述這些人的特質。
譬如有五個陰謀論者受試者,一直懷疑整個實驗有什麼詭計,把整個實驗當成一個偵探遊戲來玩,他們根本沒有接受「未完成/完成」的設定,一直在猜實驗者到底在玩什麼詭計;這些人對「完成/未完成」任務的反應就沒什麼差別。顧全大局的人,根本看不見眼前小小的「未完成」啊。也許就像那些考慮著人類繁衍跟倫理道德的大智慧者,就不覺得「有人莫名其妙不能結婚」跟「我可以隨隨便便就結婚」擺在一起,究竟有什麼怪怪的。
另外有一群被學校老師安排參觀心理學實驗室的學生,儘管他們表現出對心理學實驗的高度興趣,但在完成實驗任務這件事情上,他們把它當成學校(學習)的訓練,有如接受命令的軍人那般進行實驗步驟(They behaved like soldiers under command, not like individual persons.)。當一個學生被問到「你要不要繼續被打斷的任務」時,那個小孩回答:「隨便啊,如果在家裡大概會不一樣,但在這裡,你叫我做啥我就做啥。」這些學生對「完成/未完成」任務的反應也沒什麼差別。現在你知道「強硬安排作業給孩子」的一個可能的壞處了。
還有一個實驗顯示,當受試者被告知「所有的難題都會在一小時內得到解答」時,他們對「完成/未完成」任務的反應,就沒差了。
你想到什麼?
我想到十年來反覆遇見的那些教養考古題,像是「小孩不吃飯怎麼辦」、「小孩不穿衣服怎麼辦」、「小孩不寫作業怎麼辦」、「小孩不洗澡怎麼辦」、「小孩不守規矩怎麼辦」,以及那些老是在對這些問題給解答的教養書;這些教養書或教養專家透過告訴你「解答」來把你的焦慮緩解了,你得到一個規則、做法或答案,於是你不再關注這件事情,看似快又有效,可是呢?
有規則就有例外;你總是會發現,你在上次講座或教養書裡得到的技巧或答案,有時有效有時失效,但為何有效為何失效,你又沒有答案了。結果呢?
你只好再報名參加另一位教養專家的講座,或再買一本教養書。週而復始,萬象如常。
Zeigarnik跟我說,我跟你說:那些直接給答案的工作坊,偶爾去就好;只有給方法的教養書,偶爾買也罷。那些明確的答案與建議終究只是緩解你的焦慮,並不能讓你在教養現場形成自己的直覺或哲學,甚至也不會讓你更加理解你的孩子(註)。只有停留在迷惑之中,你才會保持警醒,並且不停止追尋屬於你和孩子的答案。
而我的工作坊從來不告訴你答案,真的真的物超所值。讓你保持焦慮,讓你持續在意,讓你擁有持續追尋的動力。
三年前的昨天下午,我去中華電信辦了一支綁門號的智慧型手機。本來,看了〈東西的故事〉系列影片後,在舊手機壞掉之前,我是不打算買智慧型手機的,但為了要在立法院前在FB上得到比較即時的訊息,我還是去買了。當天晚上,我在FB上看到行政院被佔領。我在六七坪小套房的書桌前看著直播以及動員的訊息,一邊看著身邊熟睡的妻子跟3歲的幼子,一邊猶豫要不要北上。一個朋友傳來訊息,體貼地提醒我最後一班車就要開了。於是我關上電腦,換了衣服,親吻熟睡的妻子和兒子,打開門,再悄悄關上門。
結果我的新手機第一天就被鎮暴水車攻擊,還好它挺過來了。
門號的約到期了,很多事情都還沒有到。就像我的工作坊一樣,對於那些還沒有完成的事情,我們會記得,因為遺忘不是我們的專長。
註:那些教養專家總是說「每個孩子都是獨特的孩子」,但是又一直告訴你「你的孩子是哪一種孩子」;他們又說「沒有一種方法適用每一種孩子」,但又暗示你「我的方法適用大多數的孩子」。搞得我好亂。
你有看過這個警察嗎?
Photo source: MrWiki321 @Wikimedia CC by SA 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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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文章,聽首歌吧:遺忘不是我們的專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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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宅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