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6-04|閱讀時間 ‧ 約 6 分鐘

紀錄片|我們的青春,在臺灣:寫於六四

太陽花學運
2014年太陽花學運那時,我19歲,大一,在噗浪還有各式各樣的網路平台裡,不斷刷新學運核心們衝進立法院的新聞。那時候直播、文字描述滿天飛,許多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把當下的畫面盡可能地傳送出去。
19歲的我在宿舍裡盯著自己的電腦螢幕,第一次為自己生長的這片土地留下淚水。
到現在我還是不太能清楚描述自己到底在哭什麼,那樣的感覺太複雜,有太多東西充斥在我的身體裡。19歲的我,感受到無能為力的挫敗、手足無措的恐慌,由下對上的怨懟,還有害怕衝突的怯弱。那個晚上,我聽著滅火器的《晚安臺灣》,想著在遙遠的台北有一群人不顧一切地衝鋒陷陣,而我,能做什麼?
後來沒隔多久,母校中正大學立起了學術自由碑,文學院發起了集合演唱《島嶼天光》的活動我都參加了,還趁著回台北的一天,去了北車M8出口,以歷史系學生和台灣青年的身份,用自己的眼睛見證了這一場學生運動。
過了五年,我透過傅榆的鏡頭,再一次經歷了漫天喊著「學生造反」、「退回服貿」的2014年。
那是陳為廷和蔡博藝的2014年,那年他們不過二十出頭歲,是導演傅榆的2014年,她當時不過在想要拍一部學運的紀錄片,是所有被鏡頭紀錄的人,也是我們這些參與過、討論過的人,共有的2014年。
——又或者說,是我們的青春。
好自為之吧,人類
進戲院前,我曾想像這部金馬紀錄片如何去紀錄在陳為廷的從政生涯,尤其是最不堪的那一段,有沒有可能裡面根本沒有提到這一點?然而本片完全不令人失望,導演傅榆用鏡頭忠實地呈現了他的一切,比任何人想得都要完整。
閃爍的小紅點,將他意氣風發的眼神、因為吸吐而燒紅的菸頭、每一句髒話、每一聲急切欲裂的嗓音都呈現得清晰。醜聞爆發後,他看似毫不在意卻陷入長期昏睡的模樣,以及最後放棄一切、望向深淵的目光,每個時期、每種情況下的他,就這樣被攤開在世人的面前。
如果以戲劇效果來說,爆發性醜聞的劇情肯定是整個故事的最高潮,但對我來說,最有爆發力的卻是陳為廷對後來學運態度的轉變。總是衝第一,做為媒體鎂光燈下寵兒的陳為廷,自然是學運的對外發言人。相比總召林飛帆,他更常、也更適合拿著麥克風對大眾演講。
但在組織內部的他,卻在每次「樓上」開會時一言不發,像個局外人一般聽著幹部們報告、爭執,像個機器人一樣接受分配給他的工作。他自嘲自己是「臨時大總統」,雲淡風輕地說著「好自為之吧,人類」,他看透了自己被製造成救世主,但卻看不透他到底是被媒體、被幹部們製造,還是被民主製造。
而影片中的另一個主角蔡博藝,她是第一代的大陸交換生,在台灣,吸的每一口空氣都覺得叫做自由,享受集會甚至被選舉的權利。她參加過的社會運動、對於民主的認知與想像遠遠超出你我預期。
但若要以被民主_____的句型造句的話,她一定會說自己是被民主欺瞞的人。
我相信導演傅榆最一開始的出發點很簡單,只是想紀錄這兩個主權認知不同、立場不同的年輕人在自己堅守的道路上奔馳,最後在台灣尋找到民主的真諦——就算沒找到真諦,也應該能看到一些兩岸的未來。
可最後我們和傅榆看到的,卻是兩個爆炸後沉寂的普通人。
「當你成為明星之後,你會一再地體驗各種人的欲望的投射。」
我們都自詡我們理解民主、懂得這個詞背後所有的好與壞,但直到看到幾年後兩人的眼神,我突然不能確定了。幾十年來,我們依然活在期望有英雄,有救世主能一掌接下大招的世界,自己卻不自知。
他們,既是他們,更是我們。
沒有人是局外人
我不知道有多少人跟我一樣——但我相信很多——當看到影片最後燈光一亮,發現台下坐著幾年後的陳為廷和蔡博藝時,突然能理解在鏡頭對面的傅榆哭是為了什麼,我覺得那也是我的眼淚。
她直面了失敗、直面了遺憾,最後在兩個主角面前,勇敢承認自己的傻還有不負責任。我永遠記得那一屆的金馬獎頒獎典禮,身為三金中最多中國籍藝人參加的典禮,傅榆用她的攝影機,用一部敘述臺灣民主進程的紀錄片得到了大獎,然後她上了臺,用一段話贏得了一片掌聲:
「希望有一天我們的國家可以被當成一個真正獨立的個體來看待,這是我身為台灣人最大的願望。」
臺灣的民主,是我們每個人的責任,不是別人的。
荒謬的世界
紀錄片其實已經看完好一陣子,或許是想說的太多,能說的太少,又或許是因為出了戲院發現世界依然一成不變,鬱悶的心情讓我在寫心得時特別不好下手。直到六四前一天,我內心的氣憤幾乎滿溢,突然想到,這似乎是文章發表的最好時機。
六四前一日,電視兒童如我期待已久的電視劇《九州縹緲錄》終於上映。我很高興,畢竟我從開機等到殺青,從母片等到剪輯,等了幾乎快兩年,好不容易盼到了預告和演員宣傳,戲卻在當天播映前40分鐘,臨時通知不播了。
微博上漫天討論,話題一度衝到前三名。順帶被討論的還有《封神演義》結局還沒播到就被腰斬,《大宋少年志》提油救火臨時接手,演員微博宣傳不知是嘲諷還是無奈:「幫我tag其他人,我怕小夥伴們不知道已經播了。」
多數人雖然罵罵咧咧的,卻只待在原地等待,當然更多原因是因為他們只能等待。
對於中共與中國人的關係,我看過最精闢的描述是「____________了,那也沒辦法。」底線下可以放入任何情境,接著就是一齣「九州縹緲錄臨時撤檔」的戲碼。
電視劇臨時被砍了,那也沒辦法。
BL被禁了,那也沒辦法。
小說不能寫腥羶色了,那也沒辦法。
國喪時不能有娛樂行為,那也沒辦法。
找不到六四相關報導,那也沒辦法。
共產黨死不了,那也沒辦法。
這個奴性像是千百年來被馴化的結果——或是與生俱來的天賦?
習慣被壓迫,習慣安逸,習慣自我審查。
轉回來《我們的青春,在臺灣》,你知道這部紀錄片開始後的第一句話是什麼嗎?
「我不想當中國人啊,我想當臺灣人啊。」
——寫於六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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