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4-17|閱讀時間 ‧ 約 13 分鐘

我們仍未知道那天所看見的使徒信經。

前言

  熟知日本ACGN文化的朋友們,應該一眼就能看出來本文標題是從某部作品偷來的,只是被我改得很奇怪。請聽我娓娓道來。

哀居上的基督徒集散地

  我的Instagram(我習慣稱為哀居)有追蹤一個以介紹基督徒生活為宗旨的帳號,很特別的是都是用迷因圖(Meme)呈現,而且我會追蹤的原因是他們的梗真的都很真實,而且該吐槽就吐槽,超精準。
  之前就有發現,其實追蹤這個帳戶的基督徒應該蠻多的,而且宗派背景非常多元,從他們的留言就能看出來。不過作為一位抱持普世(Ecumenical)理念的長老教會青年,也樂見不同觀點或想法的交會所激起的火花。

李奧納多的使徒信經迷因

  但這次我真的嚇到了,簡單地說,那篇迷因圖是有關《使徒信經》的,圖中的對話是這樣的:「你會背使徒信經嗎?」、「對不起,我聖經不太熟」,然後就是李奧納多愣住的神情。
  一如往常,我笑了出來,但腦中閃過一絲不祥的預感,等等,難道有人—當然,我此處特別指的是基督徒—不知道《使徒信經》不是《聖經》篇章的其中一部份?不然這怎麼會變成迷因?
  該帳戶小編的註解是「嗯,我想也是。」似乎指出他們是知道《使徒信經》的,還特別用hashtag標示「長老教會的朋友們可以解釋一下」。但當我開始滑底下留言時不禁頻頻驚呼。某位網友A問「使徒信經是什麼」,小編的回答竟然是「在長老教會聚會都會一起背誦的一段信仰告白。
「修但幾勒!」只是為了文章情節安排使用,非當事迷因圖。圖片來源:「Meme梗圖倉庫」網站
「修但幾勒!」只是為了文章情節安排使用,非當事迷因圖。 圖片來源:「Meme梗圖倉庫」網站
  嗯...你這樣回答也是沒有錯啦...但好像哪裡怪怪的?我按耐住心中的吶喊,繼續滑著留言,發現幾件事情,稍微整理一下:
  1. 大部分的網友都知道《使徒信經》是什麼「東西」,甚至有信義會的信徒指出他們使用的版本跟長老教會不一樣。但有少數的網友還是滿臉問號,詢問說為何要點名長老教會或「是在營隊背的,完全不知道是從哪個教派來的,原來是長老教會啊。」
  2. 非常特別的,留言大量出現使用非華語版本《使徒信經》的網友們,尤其以台語(台灣閩南語)為大宗,還號召背臺語版本的網友舉手(按讚);另有客語、原住民語等版本使用者現身說法。
  3. 而使用到《使徒信經》的場合有:背誦、主日禮拜或跟牧師比賽誰唸得比較快等。而禮儀中使用的時機又有不同,如擘餅時、領完聖餐時或台語禮拜才唸。
  4. 有聖公會信徒說他們有《公禱書》,小編回應「那也是像使徒信經一樣的東西嗎」;另一位天主教教友將戰線拉大,留言說自己還是不會背《尼西亞信經》,小編留言問道「那是什麼?
  5. 該帳戶同時發了一則限時動態發問:「你是長老教會的朋友ㄇ」,截至目前(2020/4/16 19:43),選「是」者為29%,選「不是」者為71%,已看過此限時動態的非長老教會信徒占多數。

為讀者們「基普」一下

  雖然這篇文章的假定讀者為基督徒群體,但基於上述觀察,我還是嘗試來個「基普」,順便也釐清自己對信仰的理解。

 基督宗教的信仰規範
初代教會歷史面對兩個面向的衝擊:對外有希臘羅馬文化的衝擊,致使教會面對如何與異文化對話的張力;對內則是教義神學的分歧,主要是三個神學的分歧:三位一體、基督論、救恩論,以致必須召開大公會議來確立正確的信仰。在這前五百年的歷史裡,信仰的偏差先後一一被對付;各種神學教義的問題,或教會的組織、體制、聖禮、儀式等等,也幾乎都已經定型了(蔡麗貞,2004)。
  由上述引文可知,基督宗教面對內外夾擊,必須建構一套論說信仰的系統,來捍衛「純正的教會」,這段歷史從西元二世紀左右開始,歷時數個世紀才大致底定。而判定教會教導正統的標準有三(彭國瑋,2007):
  • 使徒性(Apostolic)—教會的歷史必須能被證明承接使徒的信仰。
  • 大公性(Catholic)—教會必須與同時代的其他純正的教會相互承認。
  • 正統性(Orthodox)—教會宣信的內容必須合於使徒所傳承的信仰內容。
  而要達成正統性,就是形成一篇簡單且清楚的綱要,以便說明教會的信仰準則,也就是所謂的「信經」(Creed,拉丁文:Credo),而信經本身以及宣讀的過程就是「信仰告白」(confession)(林瑞隆,2017)。

《使徒信經》及《尼西亞信經》
  稍微梳理初代教會歷史以及信經產生的脈絡後,就能簡略介紹前文有提到的《使徒信經》(Apostles' Creed)與《尼西亞信經》(Nicene Creed)了。傳統上,基督宗教有三大信經,分別是《尼西亞信經》、《迦克敦信經》以及《使徒信經》。
第一次尼西亞大公會議 Icon depicting the Emperor Constantine, accompanied by the bishops of the First Council of Nicaea (325), holding the Niceno-Constantinopolitan Creed of 381 (圖片來源:wikipedia)
從歷史來看,《使徒信經》之所以稱之為「使徒」,是因為相傳為使徒的遺訓,大約在西元六世紀末才形成當今流傳的形式,亦有論者認為該文件已難考據形成年代或作者,但顯然《使徒信經》並非最早確定,也不是初代教會唯一的信經,甚至沒有經過大公會議決議(麥格夫,1990/1993;鄭仰恩,1998;彭國瑋,2015)。
  而在該篇貼文底下網友留言所提到的《尼西亞信經》,則是在西元325與381年的第一次及第二次大公會議所制定、修訂而成,由於會議舉辦的地點分別位於尼西亞以及君士坦丁堡,因此完整名稱應該是《尼西亞—君士坦丁堡信經》(Niceno-Constantinopolitan Creed)(鄭仰恩,1998;彭國瑋,2015;台灣聖經公會,2017)。

被遺忘的信經們

  台灣的基督教會很常唸《使徒信經》,但事實上,東方正統教會(Oriental Orthodox Churches)並不接納《使徒信經》;反而大家比較不熟的《尼西亞—君士坦丁堡信經》才是至今唯一被普世教會共同接納的信仰告白。但若先撇除《尼西亞信經》不提,如果「平信徒們」連《使徒信經》的歷史脈絡或性質都搞不太清楚,只會無意識地背誦,甚至連聽都沒聽過,那還真是一大警訊。
台灣基督長老教會信仰與職制委員會於1973年編輯的《台灣基督長老教會信仰告白》一書,內有《使徒信經》、《尼西亞信經》以及,美國長老教會版本的《韋斯敏斯德信仰告白》全文。而所謂的《台灣基督長老教會信仰告白》要到1985年才修定公告。 (攝影/筆者)
這個教會有正統性嗎?這個教會認同大公信經(《尼西亞信經》、《使徒信經》)所宣認的信仰嗎?如果在教會的崇拜當中,從來不公開唸誦《尼西亞信經》或《使徒信經》,如何幫助信徒確認他們的信仰,保守教會的正統性呢?這是許多強調敬拜讚美、揚棄傳統教會禮儀的教會,需要嚴肅面對的問題(彭國瑋,2017)。
  彭國瑋老師所提出來的問題,正是我們必須深思的;現任教於靈糧堂系統靈糧教牧宣教神學院的林瑋玲老師也曾寫過一篇名為〈為何傳統教會要唸誦使徒信經?〉的文章,內容不約而同地提及以敬拜讚美為形式的教會似乎已不再做如此古老的信仰告白,但她在文中強調信經的重要性,並呼籲當代教會必須嚴肅回應(林瑋玲,2017)。

臺灣基督徒的神學教育呢?

  把那則貼文當作觀察田野地,並沒有進行更深入的背景分析或了解,就想推導出一些結論其實是不嚴謹的,但也能從中一窺台灣基督教會社群對於信徒培育的缺乏。我樂見牧養方法的革新,在這個強調效益的時代,重視教(ㄑ一ˋ)會(一ㄝˋ)經營的「應用方法」是風潮,但應用方法不能不奠基在「理論基礎」之上。
  我曾與一位新認識的人聊天,談話之中才曉得他也是基督徒,我便好奇詢問他在哪間教會聚會,由於並不是傳統宗派的名字,就想進一步詢問,未料他的反應之大,瞬間轉為警戒外加恐懼語氣自問自答:「基督教都是一樣的啦!我們都是上帝的子民!沒有分什麼教會的!」我好氣又好笑,就說:「我是長老教會信徒,我知道我們都是基督徒,我只是想問一下你們教會長什麼樣子。」
  篇幅竟已快突破五千字,遠遠超過自己原先所預想的,最後就以上面這個故事做為結束吧,雖然能夠導引出更多可談論的議題,但只想指出:這個故事與我在哀居觀察的現象有異曲同工之妙。
  台灣基督教會社群受到過去長期「黨—國—教」合流的影響,原先有四大教派參與在普世運動中,卻因為政治因素僅剩長老教會獨撐,使得台灣難以隨著普世教會論辯的脈絡前進,融合黨國政治意識形態的的信仰論述至今仍深深影響著台灣基督教界。近年來又受到所謂的「神學無用論」搭配著不斷創新的「牧養方法」,強調神職人員擁有權柄或詮釋信仰的絕對性,撇棄了宗教改革後「還給」信徒「人人皆祭司」的主動性,看似榮盛復興的教會增長的背後,其實導致我們對基督信仰的認識陷入被動、破碎化、淺碟化、去歷史脈絡化的困境之中,更遑論與其他宗教進行對話。
  「我信聖而公之教會」,臺灣的基督徒們到底是怎麼看這句話的呢?或者,都是如機器人般唸過去便完事?又或者,「那是什麼?沒聽過欸?
Su-Hong | 於台灣,高雄,灣仔內 | 2020.04.17 19:46修訂完稿

參考文獻(依作者姓氏筆畫排列)
台灣聖經公會(2017)。研讀本(新標點和合本)系列(神版)—歌羅西書、腓力門書。新北市深坑區:台灣聖經公會。 林瑋玲(2019)。為何傳統教會要唸誦使徒信經?。靈糧週刊,2049期,10-13。檢自:https://www.breadoflife.taipei/uploads/journals/lBtrClmZ7ukMQZ5knDZDtKTwNUMJU0.pdf 林瑞隆(2017)。使徒信經(1)—我信。檢自:http://www.eastgate.org.tw/f2lin/index.php?load=read&id=136 麥格夫(McGrath, A.)(1993)。今日基督教教義(Understanding Doctrine: Its Purpose and Relevance for Today)(陳伯安譯)。香港:基道書樓。(原著出版年:1990) 彭國瑋(2015)。你的聖經為何與我的不太一樣?。聖經年刊,第4期,1-19。檢自:http://www.bstwn.org/BiblicalReview/BiblicalReview_2015.pdf 彭國瑋(2017)。我信聖而公之教會—宗教改革與大公教會的回顧與展望。聖經年刊,第5期,1-19。檢自:http://www.bstwn.org/BiblicalReview/BiblicalReview_2017.pdf 蔡麗貞(2004)。我信聖而公之教會—教會歷史專題。臺北縣新店市:校園書房。 鄭仰恩(1998)。尼西亞信經簡介。新使者,第46期,48-51。檢自:http://gospel.pct.org.tw/AssociatorMagazine.aspx?strTID=1&strISID=46&strMAGID=M2006060900969
除上述內文直接有引用的文獻外,本文亦參考下列資料: Trueman, C. R. (2013)。為何基督徒需要信仰告白?(吳溥芳譯)。台灣教會公報,3188期。檢自:https://tcnn.org.tw/archives/15235 台灣基督長老教會總會教育委員會(1995)。「新編焚而不燬」—訓練手冊。台北市:人光。 台灣基督長老教會總會信仰與教制委員會(不明)。信經。檢自:http://faith.pct.org.tw/Apostlescreed.htm 徐信得(2017)。長老教會2000年之後的宣教策略、成果和面對的問題。新使者,第159期,4-7。亦有網頁版本:https://www.newm.app/blog/2000 龔立人(2013)。合一與大公:論教會多樣性的弔詭性。新使者,第138期,8-11。亦有網頁版本:http://newmsgr.pct.org.tw/Magazine.aspx?strTID=1&strISID=138&strMAGID=M20131021033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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