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寫｜職場霸凌無所不在，甚至認為理所當然？

因為先生工作的關係，我這個台妹，有幸可以在除了台灣之外的國家生活，體驗著不同文化的衝擊。

我在出國前的生活可謂乏善可陳，就是一個小時候乖乖念書的小孩，讀了不好也不壞的學校；找一份不好也不壞的工作；然後在適婚年齡走進結婚禮堂，養育下一代，沒有大起大落的故事，日子平淡的很。

陪著先生赴美念書時，我已經進入職場一段時間。有許多職場潛規則，我從不質疑。

台灣職場哪有不加班的！重要的職場倫理是：老闆、主管沒有走！小咖怎麼可以走！臨時有事怎麼辦？要大老闆自己下來打電腦嗎？

這是職場潛規則！當然有比較「不受教」的，因為非常準時打卡，總是被主管視為眼中釘肉中刺，常常被找碴，然後等著不受教的自己受不了辭職走人。

我一向當個不惹事不出頭的乖寶寶，就算事情都做完了，也要比正常表定下班時間多拖個半小時以上，才敢下班，而且所有人都一樣，我並沒有比較特別！

老公念書第一年，被配給到的是教師研究室。某個週五去學校陪公子讀書(他念書我看劇)，只記得看歐巴看到渾然忘我之際，突然有人敲研究室的門，兩人驚慌失措！印象深刻！先生應門，原來是大樓警衛，他跟我們說，快下午五點了！他要鎖門下班，請我們儘速離開！

那是我這個鄉巴佬第一次覺得驚奇！教師研究室不是代表著教師都會使用嗎？怎麼會說5點關門就關門，那如果有某個老師特別想要做研究怎麼辦？

在回家途中和老公閒聊著，猜想或許認真的老師都還是有感應磁卡可以出入，但邊走邊看到幾乎所有研究室都是熄燈的(門縫其實滿大的！)，行政人員辦公室有開燈(老美浪費的壞習慣)，但半個人都沒有，那時候是下午4點55分左右。

正當我想著「我們可能是在這棟大樓的最後兩人」，突然有一個人從我們後面冒出來，急匆匆的要離開大樓，是個亞洲人。當下和老公對看了一眼，我想我們心裡都在想，原來會在週五下午五點還不離開的就是亞洲人了！

這是第一次真正面對著那些工作可以準時下班的老美，這麼理直氣壯，這麼理所當然的，和我過去經驗大大不同，我們在台灣，準時下班像是逃犯，要先有理由：

後來第二個和職場有關的文化衝擊是老公告訴我的！我沒有親眼目睹。

有一天，老公回家跟我說，辦公室的職員揚言要告主管！起因是這群台幹中的某主管對著另一位女性下屬大聲咆嘯！摔文件！

我這個台灣腦驚訝：不會吧！大家都在異鄉打拼，有甚麼好告的！老公告訴我，不是被罵的那位台籍女員工要告，是和她同辦公室的外籍女員工要告，她說她無法接受辦公室有人可以這樣大吼，她心靈創傷！下午需要請假去看心理醫生！不排除提告！

這是我接收到的第二個文化衝擊，因為在還沒出國前，我們公司大主管就是會摔文件，大罵男員工的主管；他是個能力很好、脾氣極差的主管。當初上班時，明明就隔很遠，還是偶爾隱隱聽到咆哮聲。但因為就像我提的，他只會罵男員工，女孩子倒是友善客氣，畢竟沒有發生在我自己身上，我根本沒有辦法感受那種滋味，而我也覺得，大主管能力很好，他沒有惡意。

現世報來的很快！隨著先生返國，我再次返回職場！在這裡，我看到了職場霸凌。

我指的職場霸凌並不是指職場小人，在職場遇到心懷不軌的小人，只要心智正常，大家肯定會想方設法避開，不然就是想辦法「弄回去」！如果小人是主管，只弄你，你也無力招架，只能忍，對！我聽到的所有案例都是忍，等他走，或你走！

我講的職場霸凌是對著你冷言冷語、大罵甚至摔文件的那些無法控制情緒的人類。

我回國後碰到的第一次職場霸凌，不是針對我，是我的同事。我的同事，叫她小熙好了！後來也是我很好的朋友！因為主辦的案子涉及某國法律主管機關，該機關預告當日會公布相關意見報告，小主管請她查找，小熙找了，說尚未公布。

10分鐘後，小主管從個人辦公室打了電話出來，請小熙再找一次！因為明明說好今天公布，時間也到了該國上班時間了，結果應該已經上網才對！

小熙是一個非常能幹的女孩，自己負責的案子，從哪裡找資料都早已安排好一系列捷徑，業務她最熟，頁面刷了又刷，就是還沒公佈；無奈主管聲聲催，她只能一直不斷刷新頁面，但沒有就是沒有！只能跟主管說沒有！

又過了10分鐘，小主管從辦公室出來，大聲怒罵，說他明明就看到了！為什麼這麼簡單的事情，一個小小的員工做不到！

小熙百口莫辯，想跟小主管解釋真的沒有，就算有，也肯定是幾秒內才上傳的，主管根本不想聽她解釋，講了一句：麥溝盧阿！誰信！

小熙含著眼淚坐下來，重新刷了頁面，果然結果出來了！她連消化情緒的時間都沒有，主管就拿了從電腦頁面印出的紙朝她桌子丟過來，叫她快點把結果翻譯送大主管看！

小熙埋頭苦讀了報告，開始忙碌進行案子的下一步工作，沒有怨言。一直到隔天中午我和小熙一起吃飯，她跟我說昨天她真的超想哭的！但沒辦法，主管就是這種個性！但她想過了，為了證明自己沒有錯，以後有任何網站公布結果的資料，她一定會每一分鐘都刷新頁面並截圖給主管看！

我聽了覺得驚訝，不是因為小主管遇到事情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是我發現我的同事們都把這種現象當成理所當然！然後再想辦法見招拆招。

小主管的脾氣遠近馳名，但大家都說：

我不知道到底大家是哪來的想法覺得「只要能力好，沒有惡意」，就可以這樣肆無忌憚地把自己的壓力與情緒丟給別人？

後來我當然也無可避免的在業務上受到類似波及，小主管心情好時，你做的不好，他只會斜眼看你，說「我以為你多行！原來也是草包一個！」心情不好就是火山爆發！一爆發說話就不清楚，高分貝怒罵，是那種心臟可能會漏跳一拍的感覺！當下更不知道他的要求到底是甚麼了！

印象中曾看過作家寫過一段話：有些人對別人的言語惡毒，常常得罪別人，但只要補上一句「我就是個性直了點，沒有惡意」！彷彿這句話是金鐘罩，講了所有錯誤一筆勾銷！「是你開不起玩笑！」「出社會不要這麼草莓！」就一切變成那個被得罪人的錯了！這名作家說，只要這些「講話很直的人」跟蔡英文講話也是這樣的方式(沒有惡意，就是直了點)，我就相信他真的只是個性直了點，比較無法控制，沒有惡意！如果不是，那他只是欺負你，因為你是可以被欺負的那一個。

我也是這樣覺得！因為顯然這位小主管在碰到其他職位比他高的人，講話、行事可有分寸了！不會突然一下子暴怒，一下子丟文件，一下子把你叫到辦公室去狂吼！

一開始我也不覺得這是職場霸凌！我只是每天上班很緊張，因為不知道今天會因為甚麼事情被丟文件或當著全組的音量被吼！

同事們早已養成默契，小主管發作，只要不是自己，就會藉故去上洗手間或茶水間，留給當事人一點顏面！20-30多歲的成年人了，有些同事甚至50多歲了，被比甚至年紀可能比自己小的人指著鼻子罵，丟文件，摔電話，心情自然不會好到哪裡去！也聽聞過曾在小主管麾下的同事在飽受憂鬱症困擾下先離職休養，後來到其他公司如魚得水，步步高升。

我有一次和幾個在美商工作的海歸朋友們吃飯，剛好那陣子忙完專案，也被罵到遍體麟傷，體內肝火旺盛，嘴巴破了好幾個洞！

朋友發現我吃飯咀嚼怪異(破洞好痛)，我就和朋友們分享我的恐怖小主管，告訴他們，我現在每天不到早上5點一定起床，想到要上班就感到焦慮，工作內容我很喜歡，但很無力！很茫然！因為公司氣氛很差！

我和朋友們分享了一些經典發飆案例後，她們正色地跟我說，這已經是職場霸凌的程度了！沒有任何人應該長期接收這種負能量，沒有任何人有權利用這種態度面對任何人，即使是下屬。有甚麼事情不能好好說，幼兒園、小學生、中學乃至大學到工作，沒有一個人應該被這樣怒罵！更何況聽起來都是一些小事。

他們告訴我，我應該錄音，交給記者爆料！

還記得那時候我啞然失笑，告訴朋友們，沒這麼嚴重啦！畢竟我的同事們都覺得還可以忍，只是我發現這種情緒宣洩有傳染力，幾個月前新到任的中階主管每每聽到小主管飆人時，偶爾也會私下找同事安慰一下，說會再好好跟小主管溝通一下怎麼帶人，但因為中階主管壓力其實會比小主管大，久而久之好像也學會了！只要上面壓力一來，馬上找員工進辦公室飆罵宣洩！這位中階主管才有心力面對！

我想，罵人的當下應該很爽，因為就是把自己的那股壓力宣洩出來，給倒楣鬼。這是一種惡性循環！

我朋友們告訴我，不要把這種不對的事情當成理所當然，台灣人有時候奴性太重，而我那一刻才認真覺得，其實不是我太草莓，是我們都不該把職場霸凌當成理所當然。

也還好一開始我就實在受不了這種辦公室氛圍，積極找我的下一步─想辦法跳槽，這時候身邊分為兩種人，一種人就像美商工作朋友一樣，支持我跳槽，覺得工作環境太惡劣；但仍會有少部分同事認為「這沒甚麼大不了的！你抗壓性太低，在正常的公司上班這樣已經很好了！你知道還有很多公司社畜多慘嗎？你知道有多少公司會直接飆髒話或罵你是豬，是狗嗎？小主管說的其實也滿對的阿！是我們做不好！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

我後來才發現，千萬記得遠離這些覺得「你抗壓性不夠，看看別人多慘，你簡直草莓的同事們！」

我們求學、找工作，就是要往上爬，不論薪資，不論工作環境；有人抱怨特休假只有10天太少，肯定一堆人跳出來酸：還有特休！現在多少公司沒特休，或少少特休，你不爽不要做！快辭職！

有人抱怨月薪6萬還要加班加到死真是累！也是一堆人跳出來說：6萬很好了！多少人3萬也一樣加班加到死！快辭職！

拜託一下！每個人生活情境、就職條件、專業能力都不同，為什麼老是要往下比？明明我們沒有任何一個人需要去接收這種垃圾傾倒，掃到颱風尾一樣的工作環境！

我知道世上苦難人多，或許有些人暫時還無法離開這種脾氣差、霸道、跋扈組成的職場霸凌世界，不是不想離開，只是時候未到，可能錢還沒存夠，可能專業能力還沒達到，大家都在職場上載浮載沉，只是千萬記得：不要覺得被職場霸凌是理所當然該受的事，不要覺得他肯罵我是還看得起我！

我們不該成為斯德哥爾摩症候群的那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