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12-22|閱讀時間 ‧ 約 6 分鐘

釀影癡|親情的糾結與體認──電影《花椒之味》的「一家」故事

一、從愛情到親情──《花椒之味》對《我的愛如此麻辣》的改編
年青女導演麥曦茵,受許鞍華、朱嘉懿等資深影人所邀,完成了 2019 年上映的溫情電影《花椒之味》(註1)。麥曦茵以往作品,多集中於青年人同代的故事,反映少年迷惘的《烈日當空》、愛情煩惱的《前度》等,均為其中例子(註2)。 今次她為觀眾揭示的,則是代與代之間的親情糾葛。《花椒之味》有別於她以往作品,並非原創,而是根據張小嫻小說《我的愛如此麻辣》(註3)改編而成。電影情節雖有所本,卻與原著不盡相同。小說以愛情為主軸,電影著重的是親人的感情關係。張小嫻一向善寫情愛感覺,全書以書信體寫成,通過輕巧活潑的文字,把男、女主角的愛情路寫得迂迴曲折。對話雙方的遙隔、疾病死亡的磨難、收信時間的延誤,最後更成了書中情緣未了的人生遺憾。電影同樣沒有迴避死亡情節,父親角色的離世,卻成為女兒三人解開內心糾結,重新體認親情,自我治癒的契機。走出原創小說的文字世界,電影更見通過感性影像畫面,為觀眾細說「一家」的親情故事。
二、情感的壓抑與糾結
日常生活上,麥曦茵一向著重溝通。《花椒之味》中,她同樣演繹了親人相互溝通的重要。(註4)現實地理環境中,橋、隧道等均有助人的往來,從象徵層面看,更可指涉人際的交流互動。《花椒之味》便不時見到角色使用這類建築通道。除香港本地實景外,其他如重慶索道、黃桷灣立交橋、臺北雙溪河濱公園河堤等,也通通成了戲中的刻意編排。這些富地方特色的走道建設,一方面,固然凸顯了角色的相處交往﹔另一方面,亦見證了角色情感的失落挫敗。
女主角如樹的前男友天恩,即曾提醒如樹應多過隧道,回港島大坑與父親夏亮相聚。經過或逗留在隧道的時空裏,如樹更往往得以思索與父親的關係。父親病危,她趕往醫院,戲裏則刻意突出她要通過西區海底隧道,卻找不到車輛的焦急失措。如此設定安排,隱約折射的是父女長期難以溝通的心理障礙。另一居於重慶的角色如果,與外祖母發生齟齬,情緒低落,劇情就以角色獨自面對索橋顯示。從城市交通發展變化看,索橋曾是讓如果小時候得見婆婆的走道。時代興替,索橋的重要運輸功能早已消退,比照角色的現實情況恰是︰外祖母隨著年事日高,再不能如往昔般照顧孫女。婆孫二人因心疼對方,反越加糾纏於照顧與被照顧的不安想像中,矛盾衝突由是迭起。戲中一幕,便特意以空鏡呈現黃桷灣立交的交錯複雜,以對照暗示如果內心情緒的糾纏難解。
全戲主題曲為《好好說》,而人與人能「好好說」,正是欲以帶出的信息(註5)。然而,戲裏女兒三人均由於種種原因,未能與至親好好說話,造成了隔膜誤解。相對來說,三妹如果與婆婆關係已較親密,但兩人仍會因誤會而爭拗。在那看似花開熱鬧的相親環境裏,她便曾一臉彷徨,一路尋找婆婆。婆婆最後的一跌,指向的或更是人造桃花的幸福假象。如果素來裝扮前衛,頭髮衣飾色彩奪目,一派我行我素般,藉以遮掩的末嘗不是難以親近父母的隱痛。
二妹如枝,看來在較「完整」家庭長大,然而心靈同樣不無欠缺。中性的打扮、沉黑的衣服、街頭夜行的身影,映現的是她的孤獨落寞。母親愛她,她也愛母親,卻總是口頭上鬧得不歡而散。她與後父一家聚會時,鏡頭便落在她獨自留在陽臺上。夜幕低垂,角色滿懷心事,向外望遠,難以融入家庭歡聚的孤單寂寞,不待言說。
至於感情內歛的大姊如樹,與父親相處時間最多,卻沒有沖淡對後者積壓的不滿。童年時一度被父親拋棄的心理陰影,一直難以磨滅。戲裏一幕,便是讓兒時的如樹,通過玻璃球,察看父親與母親的爭吵。在凸透鏡及距離造成的折射效果下,小如樹看到的影像剛好上下倒轉,巧妙喻示的正是家庭關係的歪逆異常。長期壓抑的情緒,讓她長大後依然與父親關係疏離。戲裏不時通過回憶鏡頭,揭示角色對父親的冷言冷語。
三、感情的止痛療傷
原著小說標題直言愛的「麻辣」,電影名稱則不見「麻辣」,而改以「花椒」這具體意象示人。命名表達看似有異,實則無論小說或電影,都可說離不開以「麻辣」味覺感受演繹情感滋味。電影裏,夏亮那以麻辣火鍋招徠客人的食肆,更是展開故事,表述角色感情的重要場口。其實花椒、青椒等調配出來的麻辣味道,不僅為人帶來純粹的食慾滿足,且能讓人暫時進入味覺的「麻醉」狀態。這種特殊的味覺感受,輾轉又可紓緩身體以至心靈的苦痛。
戲裏刻意通過醫生角色的解說,以及花椒權作治牙疼,帶出麻辣與痛感的關係。所謂痛感,除生理外,亦包含情感的心理因素。不僅火鍋的麻辣,成了治癒角色心靈的單方﹔加入砵酒調味的獨有秘方,更與情感有著千絲萬縷關係。從日常烹煮看,砵酒味道香甜,加上色澤深紅,無論從視覺或味覺上,本為提升食物層次的上佳佐料(註6)。戲裏以砵酒為湯窩提味的獨家秘方,也就顯得順理成章。進而推之,劇情更把酒與夏亮的愛戀拉上關係。夏亮用以調味的,正是他舊戀人最愛喝的那款酒。論者曾指出,食物能超越人的理性,召喚感性記憶,讓人再次感受打動過自己的人和事(註7)。對夏亮來說,砵酒不啻為喚起昔日情味的印記。這種酒作為湯底配料,演繹的是食慾中的情感意義(註8)。如樹本來搜索枯腸,也無法找到秘方,最後解開謎團,是因解封了一貫的冷漠,重新認識父親,走進他的內心世界。
換言之,表面是追尋食物秘方,實質更是角色情感之旅。交义剪接下,如樹與夏亮各自炒製湯料的鏡頭,不斷交替出現。兩組畫面,角色動作的相仿,砵酒配料的相同,指向的是父女的同心一意。如從虛設角度看,也可說如樹終對父親情感有所了解,才能想像形構父親烹製的過程細節。臉部正面特寫鏡頭下,如樹沒發一言,卻通過眼神及表情,召喚觀眾一起體味她的感受領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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