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務員日常不日常
新葉
2021-12-31|閱讀時間 ‧ 約 7 分鐘

公務員日常不日常 Day82：優秀的政府（二）

隔天起床，聲音有些沙啞。難免，畢竟昨天又哭又叫的。
但還是要面對現實。我無力的打開手機，訊息馬上跳出來。
「八點半召開主管會報，請農損主辦參加。」
嘆了口氣，又打開另一個群組，看見同事傳來的某新聞，差點沒氣暈過去。
「救助金已經匯入農民帳戶，有疑問請洽詢各地方公所！」
新聞如是說。帶頭發話掛保證的還是某政治人物。
不要散播假消息！
昨天忙了一整晚，還沒完成撥款流程。如今新聞出來，可以預想接下來要被農民打爆電話了。
心情非常差。我出門上班，打卡，準備等等的開會。
「我被質問錢為什麼還沒發出去。」區長說，「葉子，你今天中午前就把清冊送給農會，下午一定要撥款。」
「另外，中午前把勘查人員名冊擬出來，下午就召開會議。我們一邊受理、一邊勘查，務必盡快把錢發出去。」
「你們之前都花好幾週在勘查，這樣太慢了。我要動員所有人力，一週內就要處理好。」
……我要崩潰。昨晚只有初步的名冊完成而已，還沒登打，中午前怎麼可能來得及。而且勘查人員拿到未校正的錯誤資料，是要勘查什麼？
「勘查人員名單請課長安排。」我發言，語氣不大好。人員調度我不在行、身為小咖也沒有權限，以前都是請課長處理。
為什麼都直接命令我做事，當課長花瓶？
但可能語氣真的不好，區長聽到我這麼說，直接爆氣。
「什麼叫給課長處理，你怎麼可以命令課長做事？是你承辦還是課長承辦？我叫你做就做。」
他的口氣之差，讓我的理智直接下線，累積已久的情緒一擁而上。
眼淚開始掉下來，我拼命忍住，但完全沒用。努力壓抑的結果造成全身都在顫抖。
「不要只覺得你壓力很大，我的壓力比你還大，每天都睡不好。你要學會承受壓力才能成長。不要遇到事情就罵罵號。」區長繼續開罵，話有多難聽就有多難聽。
「……！」聽到他的發言，我終於受不了，直接痛哭失聲。就像昨晚邊騎車邊大哭大喊一樣，只是這次我在眾目睽睽之下崩潰。
課長嚇得站起來，其他的課長也趕緊過來要安慰我。
我哭著跑出會議室。
這時區長的手機響了，他接起來，是某市府重要長官打來問撥款進度的電話。他開始跟對方解釋我們的情況，並不是不撥款，而是案件實在太多，還在處理。
一離開會議室，我的情緒馬上冷靜下來，就這樣默默站在會議室外。
聽裡頭的聲音，區長似乎講完電話了。我決定回到會議室。
我不能直接掉頭就走。不會有人體諒我工作太多，他們只會認為我抗壓性不足而已。
如果主管們要說我壞話，我也要在當場聽。
「葉子，我是挺你的，所以才會動員全體員工幫忙。」區長說。
「我也知道這個任務很困難，但是上頭要求的事情，你不能回答『辦不到』，只能回答『沒問題』，然後想辦法解決。」
我的眼淚還在掉，但我只能點頭，表示我有在聽他說話。
很慶幸現在還要戴口罩，即使我哭得稀里嘩啦，隔著眼鏡跟口罩還不至於形象全無。
區長又說了很多話，我只有點頭的份。禁不起他再次罵人，反正我也爭不贏他。
區長的壓力我能理解，他也是被上頭壓著做事。
造成一切錯誤的根源是農委會。要不是他們打著「免勘查」的名義在宣傳，也不會讓大家以為可以馬上領錢。
甚至很多農民都拿著空田、甚至住家的權狀來申報，因為新聞說不用勘查。
跳過了一堆行政流程，直接撥款，真的沒問題？
外人看來效率很好沒錯，基層辦事起來卻是分身乏術、力不從心。
「沒問題的話，會議到這裡結束，我交代的事情立刻去辦。」
繼續掛著兩行淚，回到辦公室，我將昨晚整理到一半的資料抱起來，開始分給辦公室內的所有同仁。
「幫我一個忙。」我哽咽，帶著哭腔。
「大家聽葉子分配！區長有交代中午前要處理好。」某課課長隨後趕來，立即交代其他課同仁幫忙。
「請大家先放下手邊的工作，全力協助葉子！」
我強作鎮定，告訴他們如何上系統登打資料。聲音啞啞的，昨天的沙啞混合著剛哭完的無力，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交辦工作下去。
好不容易將工作交代完畢，我回到座位，繼續處理各種事情。
撥款的單子要預先寫好，異常的資料跳過，符合規定的就優先處理。
今天的排班表還沒擬好，勘查人員要怎麼安排也沒有頭緒。
心情非常不穩定，明明已經止住淚水，一想到剛剛痛哭的自己，眼淚又掉了下來。
嗚嗚嗚……剛剛開會好丟臉……
我到底在幹嘛……
同事察覺了我的難受，偷偷在我的桌上放了一盒巧克力。
「葉子：希望你吃了這個會好一點，一起熬過去！」便利貼上這樣寫著。
我一看，又忍不住落淚。
另一位同事更是直接抱著我，低聲說了一段基督教的禱告詞。在她懷裡，我的眼淚一樣止不住。
淚腺一旦被打開，好像就停不下來了。一點情緒上來就會開始掉淚。
我就這樣掛著兩行淚一整天。
撥款前的作業比預期慢，我直到下午三點，才將第一期名冊整理好。
農會三點半就關帳了。我動支單還沒跑，會計室也來不及開票。
我沉默，想放棄掙扎。不是我效率不好，是這個任務本來就不可能達成。
「不能放棄。」課長將動支單抽過去，立刻蓋章，跑去找出納。
「咦？現在要匯款？我還沒做單子……」出納姐姐很驚恐，但她馬上撥電話去農會。
「你先跑單子。」課長指示道。於是我以飛快的速度到各課室核章，再將核章完的資料送到會計室。
「我跟農會講了，等一下我立刻拿票過去請他們處理！」出納姐姐在另一頭喊道。
三點半，出納姐姐出動，將我們第一期準備撥款的清冊拿到農會。
四點，農會回覆已經存入。
我在短短的時間內見識到了何謂超高效率，上下同心。
「謝謝你們。」再次哽咽，但我沒時間感慨。等等即將召開勘查人員會議，我還有好多事沒有完成。
第一批入帳的金額非常之少，大概只佔總金額的一成不到，但總算能向長官交代。
來不及校對資料，只能祈禱這批資料都沒有錯誤。
勘查人員會議中，參與者橫跨各課室，有人低聲抱怨著沒有勘查經驗，但我已經管不了這麼多了。
聲音還是啞的，我低聲報告了勘查的注意事項，請大家多多配合。
為了農民的福利與權益，我們只能拼了。
為了執政者作秀，我們只能跟著起舞了。
人民最大。
農民很辛苦的，要好好幫助他們。不可以課稅，救助金也要能發就發。
基層的死活從來不重要。
願自己不會因為這樣的挫折，喪失熱情、喪失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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