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友在本地某閱讀社團,貼文介紹史景遷的《王氏之死》。經由史料蒐集、研究,史景遷重構明末清初,山東剡城、淄川農村人民的生活狀況。主要材料是《郯城縣志》和幾個地方志,並以《聊齋誌異》想像地方民眾的所思所想。作品融合歷史文獻與文學作品,為史景遷的創舉。文末書友還說該重溫《聊齋誌異》。
我忍不住留言。台灣版的編輯曾說,史景遷著作翻譯的困難之處,在於找出原始的中文文本。不能以英文直譯,某中國譯本就犯了這個大錯。比如《追尋現代中國》,從孔尚任的《試眼鏡》一詩開始。
稍微熟知中國古典文學,即知這個任務相當艱困。孔尚任雖是戲曲名作《桃花扇》作者,然而其詩不知名,在沒有網絡搜尋的年代,孔的詩集十分罕見!大學中文系所圖書館都未必有書。我有點好奇,中文不太好的史景遷,如何得知這首冷僻的詩?據說有人幫史景遷閱讀中文原典,但材料是他指定的。
在國際漢學家中,史景遷是中文比較差的。史去中國,與錢鍾書以法語交談。史至台灣,也多以英文與人對談。不過,史景遷以獨到的角度,詮釋中國歷史,為中國歷史研究開創新的方向。且著作廣獲大眾喜歡,長銷不輟,確實非常了不起。
史景遷夫人金安平亦是歷史學者,著有《合肥四姊妹》。四姊妹中的么妹張充和,是知名的民國才女,擅長書法、崑曲,亦為另一位漢學家傅漢思夫人。傅漢思、史景遷曾於耶魯共事多年,兩家交好。傅漢思為語言學專家,中文就比史景遷好的多,親自閱讀中文原典,且能以中文交談。台灣知名詩人鄭愁予曾受教於傅漢思。
早年的荷蘭漢學家高羅佩,曾為首任荷蘭駐馬來亞大使。高羅佩在大使內任,南下馬六甲參訪青雲亭,留下草書寫就的對聯:「無事度溪橋,洗鉢歸來雲袖溼;有緣修法果,談經空處雨花飛。」署名荷蘭高羅佩。此聯書法、文采俱佳,青雲亭將之置於大殿正中,相當禮遇。大家若至青雲亭參訪,不妨瞧瞧這位漢學家的手跡。
高羅佩多才多藝,會彈古琴,亦蒐羅一些琴譜。他過世後,藏書捐給荷蘭萊頓大學。梅庵琴派名曲《關山月》,來歷說法不一。梅庵的祖師爺爺王燕卿,曾表示出自《龍吟館琴譜》殘本,但誰也沒見過《龍吟館琴譜》。於是有人認為此曲出自山東小調《罵情人》。多年前中國古琴家謝孝苹偶然得知萊頓大學藏有《龍吟館琴譜》,或為海內外孤本。在交通、通訊不便的年代,經多方交涉,謝孝苹終於輾轉取得副本,兩相比對,確定《關山月》出自《龍吟館琴譜》,了結古琴界一段公案。感謝謝孝苹和其他人的努力,也幸而高羅佩遺愛人間,且萊頓大學多年來將他們未必了解的書籍保存周全,實在難得。
瑞典馬悅然是諾貝爾文學獎的評審委員之一,也是唯一懂中文的。馬與中、台人士交流,就用中文。馬悅然認為,華文作家少獲諾貝爾獎青睞,主要是缺乏良好譯本,以致歐美對華文作家非常陌生。馬悅然創辦斯德哥爾摩大學中文系,門生學習中文從《左傳》入手。然而這樣的教材是精英教育的選擇,並不適合普羅大眾。
漢學家熟悉中華文化,他們的著作對我們理解中華文化,是很好的參照。除了史景遷,通常漢學家的中文程度,遠勝於一般受過教育的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