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陰如此,細細篩去旁枝末節,只剩妳為我燃起的那點火光,走在圓圓繞繞的路上,直至一切成灰。 往祖厝的路,外公發動那台黑色迪爵,我跨上椅墊,你們倆將我夾在中間,搖搖晃晃地往山裡走。沿途幾個不熟識的路人主動搖手招呼,有的一、兩聲回應便隨意過去,有的在馬路對邊吼著。然後路程暫緩,妳一句外公一句,你們的嗓門很大,我像待在屋裡,屋外雷聲大作。 那時祖厝還未空無一物,曾祖父在那。門前一棵老龍眼樹,他以粗麻繩結一座堅固的鞦韆,我在樹下盪著,看你們來來去去。盪到高處時,我會仰頭看著老樹的分生枝幹和密麻綠葉,幾次重複,迷茫飄忽。 外公與曾祖父鮮少交談,他每回與曾祖父擦肩,總刻意邁出誇大步伐,以表忿憤。妳說曾祖父年輕時看不起外公,在那一家八口的艱苦歲月,他對他冷眼旁觀。那是一段苦日子,外公身兼數職,掙一間房,一家溫飽。 妳的語氣舒緩平和,與日常調度柴米油鹽無異。 我從鞦韆跳下,走幾步路去枇杷樹那摘果子吃,有時在空地看蟻群交頭接耳,自水泥縫裡進出。偶爾去尋紅通通的象鼻蟲,在某幾棵樹腐壞的軀幹裡,或隨意掘開土壤,翻找裡頭的新鮮。 一年四季,平凡清淡,只是把那些畫面重複刻深描摹。曾祖父會拎著尼龍袋和一把小鐮刀出去。回來便是滿袋野菜山產。他讓妳帶回去吃,然後轉身自顧自又忙活起來。
我穿著短袖短褲和拖鞋,不一會兒身上幾處紅腫。「唉唷!啊蚊仔咬這麼多!來!阿嬤點蚊仔香!」妳到屋裡翻找,傳出塑膠袋窸窣摩擦的聲音,不久拿出一圈蚊香。 打火機擦出焰火,圓圓繞繞的蚊香,開端紅一點火光,然後緩緩,緩緩地燒,細細長長的煙像流水,我在白濛濛的流裡看妳。 妳戴斗笠包著頭巾,一串汗珠在妳的眉梢停留,滑落。妳擦擦汗,泥土順勢沾抹在臉上。幾隻固執的黑蚊盤旋,不停在妳頰上額上試探。而妳只是說:「按呢沒蚊敢來叮!」 我想起這事。幾十年過去,圓圓繞繞的路途,即使諸歸塵土,我的鼻尖還依稀留有那蚊仔香的刺鼻味道。時光果真如此,篩去旁枝末節,為我們留下最重要的。 於我而言,就是妳那笑成彎彎的眼。
近日朋友撿來一台二手車床,整修後送給我。車木頭的過程很療癒,感覺像在拉坏,細細線條彼此相連拉伸,望著望著不自覺就出了神。我喜歡蘇洵那篇〈木假山記〉裡所說:「非徒愛之,又有所敬。」 樹之於我,是否最早始於迷茫飄忽?我不太清楚,只是喜歡。 另外,終於提起勁發文了。感謝幾位格友通報失蹤,半調子回來報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