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技與人性

Nokia(曾是知名的手機龍頭)有句廣告語是這麼說的：「科技，始終來自於人性」。廣告所要表達的是該科技產品的設計從體貼人性出發、顧慮到人的需求，強調的可能是使用效率提升或是更便於操作，總之「文明科技」的誕生其目的就是為了使人類的生活更便利、更舒適。

許多科技產品的發明常令我折服，像是電腦、電話、電視、飛機…等等，真是服了發明人的頭腦，他們所創造出來的「科技」影響了全世界一大半的人口，發明的開端除了來自人性對便利更大的渴望外，還有人類追求完成夢想的滿足感吧？

一台小小的號碼機，在目前日新月異的科技時代裡，真的談不上是什麼「高科技產物」，但是它的出現，擺平了在很多混亂場合裡最真實湧現的人性，這樣看似簡單、平民化的設計可說是完全貼近人性。

在我們內心底層最真實的人性尚未被「文明」完全馴服以前，就必須依靠某些不帶情緒的機械為人類的生活輸入潛規則。

當人類被訓練到能捨棄一些真我，族類的整體生活才能逐步邁向「文明」。

記得中華郵政尚未普遍導入這種自動發號碼牌的時代，我小小的心靈就曾經在家鄉的小郵局裡被重重地傷害。

當時我是尚未畢業的大學生，放寒假的某一天幫父親跑趟郵局想存筆十萬元的現金。

年後在小鄉鎮的小郵局裡排隊的人潮有些擁擠，一整排的櫃檯前站滿了人，不管選擇哪一列，等上十幾二十分鐘恐怕都是正常。

目光快速掃過各隊伍長度，加入其中一排準備安靜等候。

一個五分鐘過後…再一個五分鐘…

隊伍前進的速度超乎預期地緩慢，我伸頭望向隊伍的前方，在隊伍第一位仁兄的旁邊，似乎有一兩個比我更不耐煩的人類突圍呈不規則狀擠進了行列中，他們不顧旁人眼光，兀自將手中的存摺簿硬推向櫃台更深處。

沒有任何公務人員出面糾正，隊伍中也沒有人敢出聲制止。

一個插號成功的案例，只是引來更多仿傚。

我皺起眉頭，原來就是這些人在破壞秩序，年輕氣盛一肚子火大概鼓到喉邊，但我們的教育並不鼓勵我們在公共場合強出頭，我翻翻白眼，硬是將火氣給吞回去。

但一個五分鐘後，又是一個五分鐘…

總覺得這樣的惡性循環，短時間內無法終止，我和其他無辜的人類必須因此付出我們寶貴的時間。

終於，我鼓起勇氣，穩著聲調仍強裝禮貌地往櫃台前方出聲：「不好意思，能不能麻煩你們排隊？」

我覺得我做了我「應該」做的事，至少符合書本上教授的有道德、有勇氣。

櫃台前的兩個歐巴桑瞬間循聲看向我，眼神兇狠狠的。

我的周遭仍舊沒有人聲援我，我看八成是用眼角餘光在觀察我下一秒的下場如何。

果然，「薑是老的辣」！

兩位看似平凡的歐巴桑覺得被年輕人在眾人面前指摘，一時惱羞成怒，彷彿練過挪移大法，快速衝到我身旁，扯開嗓門把周星馳那招將死人罵活、把水管罵直的本事全用在我身上。

「妳有什麼問題嗎？是要存多少錢啊？…拜託，了不起喲！…」

兩人一搭一唱尖嗓子喳嚷個沒完。旁邊的人繼續保持緘默。

我不發一語，就著向前推進的隊伍，維持鎮定地辦完我的手續。

這時，櫃台裡的公務員終於說句公道話，「請各位排隊好嗎？插隊的我們不收喔。」

你以為我的手續辦完，離開郵局就沒事了嗎？

錯！這兩個喳呼沒完的歐巴桑跟在我身後一路罵到郵局大門，等我牽妥摩托車，駛離現場，我還隱約聽到耳後空氣中飄著她們的叫罵聲。

回到家我默默地進了房，沒向家人說起這件插曲。但心裡真的好鬱卒、好無奈、又好難過，我…到底做錯了什麼？！

長大之後才知道，或許那天錯的不是我。只能說運氣好，芸芸眾生中遇到肺活量特長久、罵人字彙特豐富的人類。

相信自動號碼機的發明應是肇始於平息人類紛爭的一股善意，其立意的普及減少了挑戰人性的機會，讓社會秩序回復平靜。

雖然科技產品的發明搭配社會性集體意識的約束看似成功壓抑人類本性，將人類真實的私欲壓縮進禮教範圍、文明的方框。但其實你我心知肚明，我們不是那麼容易被馴服的民族，人性只是暫時迫於現實躲進我們的皮膚表層，禁不起考驗，隨時可能如猛虎出閘般爆發。

真正人性高度自制的表現在重大災難來臨時最能檢驗，當面對一無所有、頓失所依，或是處在沒有爭奪就無法生存的時刻，人類原始的樣貌就會顯現。

因此憤怒、抱怨、爭奪、咆哮、分裂也就不足為奇。

但，這個民族在遭到突來的海嘯襲擊後集體發揮的高度自制，以對照的方式讓我們看見我們身上所缺乏的。

我無法想像和我生活在同一片土地上的大多數人類，在遭逢災難時的第一時間能夠如此冷靜、自律。

這已遠遠超越文明科技所能教會我們的。

◆2024/7/16 本篇入選科技分類的即時精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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