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9-12|閱讀時間 ‧ 約 36 分鐘

法國馬贊性侵案 Viols de Mazan


在上週,一起性侵案震驚法國社會,佔據大篇幅的新聞版面。犯嫌多明尼克·佩利科(Dominique Pelicot)在將近十年內,下藥迷暈自己的妻子吉賽兒·佩利科(Gisele Pelicot),讓70多名陌生男子到家強姦她。透過雜誌《新偵探》的報導,我們來了解案件更多細節。

 

此案件在9月2日於法國亞維農法院庭審理。開庭前,法院外早已聚集許多媒體,一些女權團體也舉牌到場聲援;吉賽兒一身優雅,穿著帶有白色條紋的綠色連身裙,臉上僅戴了墨鏡遮住眼睛,坦然無畏地走入眾人視線內。為了保護受害人的隱私及權利,這類案件本不該公開審理,可吉賽兒堅持這麼做,她的辯護律師史蒂芬·巴伯諾(Stéphane Babonneau)解釋她這麼做的理由:

Il faut que la honte change de camp. Ma cliente souhaite que ce qu’elle a vécu soit vu. Elle n’a rien à cacher. La justice doit se rendre publiquement. Un huit clos, ce serait l’enfermer les personnes qui l’ont agressée1. (該感到羞恥的是加害者。我的當事人希望她所經歷的一切被看到,她沒有什麼好遮掩的,正義應該被公開實現。關起門來審理,就像是把她和那些侵害她的人一起關起來。)

 

除了多明尼克,還有51名男子被控告強姦罪,其中三分之一被羈押,也和多明尼克一起坐在被告席2的小房間裡;其餘沒被羈押的人則坐在一般席,不是戴帽子就是戴口罩,或用手遮遮掩掩,試圖要避開鏡頭。這群人,最年輕的才26歲,最老73歲;有白人、黑人、馬格里布人及一位亞洲人;從事消防員、建築工人、護理人員、救護車司機、軍人和記者,就如同我們在街上遇到的普通人3一樣,沒什麼特別之處。

 

案件的卷宗數高達31卷,主審法官花了近4小時宣讀那些足以讓被告羞恥的控訴內容,而吉賽兒在一旁聆聽,神情克制隱忍4


多明尼克·佩利科在十年內陸陸續續對自己的妻子吉賽兒下藥,讓70多名陌生男子強姦她,並將過程都拍攝下來。


這件令人髮指的案件是如何被揭發的?時間要回到2020年9月12日,在法國東南部城市卡龐特拉(Carpentras)的一家超市裡,多明尼克偷拍女顧客裙底時被超市的保安發現,因而被警方拘留5。多明尼克聲稱這些行為只是出於一時衝動,可警方在他隨身包裡發現多支手機、一個手持攝影機及一個照相機。在讀取記憶卡內容後,警察發現一張照片,上頭有位女性穿著性感吊帶褲,擺出猥褻且詭異的6姿勢,對此,多明尼克以一種輕挑的7口吻解釋這是他的妻子。經過一個多月的調查,警方查到多明尼克過去在網路上張貼的訊息,邀請網友到他家:「強姦我熟睡的妻子(abuser de sa femme endormie)」。警方因此搜索8他位於卡龐特拉高地的住宅,查扣到3800張照片和影片,都是吉賽兒被不同男性性侵的畫面。這些檔案被標註時間並妥善保存,有些還標上了假名,甚至真實姓名及電話。

 

這些男性都是多明尼克在一個叫Coco.fr的論壇上找來的,為了吸引男性前來,他張貼吉賽兒穿著輕薄衣物的照片,並對想來的人下了清楚的指令:

Se garer à distance de la villa, être propre, avoir les ongles courts, pas de parfum, ne pas fumer, se réchauffer les mains sur le radiateur avant de pénétrer dans la chambre, ne pas faire de bruit et être particulièrement discret. (車子停在離別墅遠一點的地方,穿著乾淨,不要留指甲,不要噴香水,不能抽煙,進入房間前要在暖氣上烘手,不要發出聲音,並且要保持低調隱密。)

 

經調查,約72名男性參與性侵,但警方使用臉部辨識軟體從檔案中僅識別出51名,總強姦次數高達92次,其中有些人參與數次,有些人會搭配使用物品,有些影片甚至錄製長達6小時,而這些畫面,都在多明尼克拍攝下進行。

 

在調查時,從影片中吉賽兒清晰可聞的鼾聲,以及因疼痛發出的呻吟聲,甚至在某些影片中,多明尼克還親自將吉賽兒的頭撐住,好讓她的嘴送往其他男性的片段,都讓警方判斷吉賽兒被下藥,在毫無意識下被迷姦。

 

在審判程序期間,亞維農警察局分局長傑瑞米·普拉提爾(Jérémie Platière)也出庭陳述:

À aucun moment, Madame Pelicot n’apparaît consciente. Elle aurait été bien incapable de donner son consentement. Tous ces hommes savaient qu’elle était sous l’effet de somnifères, et ils ont abusé d’elle en toute connaissance de cause. (佩利科女士沒有一刻是清醒的,她在這種情形下無法行使同意權,所有男性都知道她因安眠藥的作用而沒有意識,他們明知佩利科女士失去意識,還是侵犯了她。)

 

最後,主審法官問這群被告們是否承認犯行,只有一位沒有閃躲,承認錯誤,其他多數人認為只是夫妻間的「情趣遊戲」,吉賽兒在扮演無意識的人。他們辯稱:「我承認這些行為,但我沒有意圖犯罪」、「我沒有強迫任何人」、「這是有組織性的陰謀,我也是受害者」、「是多明尼克要我這麼做的」。


吉賽兒堅持案件公開審理,因為該羞恥的是下藥迷姦的加害者,而非受害女性。


隔天,法院繼續開庭審理,這次換吉賽兒自述,開場從出生背景說起。吉賽兒的父親是名軍人,母親是家庭主婦,在吉賽兒9歲那年因骨癌離世,那是她第一次看到父親哭泣,但之後父親仍像以往一樣冷靜堅毅。她說:「這是我們家情感表達的方式,不談悲傷,只分享喜悅⋯⋯表面上,我看似堅強,但心中已經一片荒蕪9。」

 

吉賽兒在19歲時遇到多明尼克,隨即陷入熱戀,很快決定要結婚。多明尼克的父親易怒暴躁,兒子賺的錢幾乎都被他納為己有。1973年9月2日,多明尼克與吉賽兒相約在亞維農車站見面,他崩潰地告知吉賽兒他的父親將他所有積蓄都帶走了,吉賽兒說到這在此停頓:「顯然地,那時我的運氣很差⋯⋯」。諷刺的是,2020年10月,多明尼克在因偷拍事件被拘留訊問後,也是在亞維農車站跟吉賽兒坦承他做了件蠢事。

 

結婚14年後,吉賽兒與同事有一段短暫的外遇,也是唯一一次。多明尼克知情後,失控地拿了椅子向吉賽兒頭部丟去,但最後他們還是和解,決定維持婚姻關係,繼續一起生活。

 

長達近十年的犯案期間,吉賽兒多次向丈夫抱怨她私處疼痛,而多明尼克則回問她白天都在做什麼,似乎質疑她的不忠。她開始發現自己出現記憶空白11,且常常莫名其妙就感到疲憊,有次她以玩笑的語氣問多明尼克是不是給她下藥了,多明尼克反應激烈,痛哭12說:「妳知道妳在說什麼嗎?妳是在把我當成混蛋!」。吉賽兒嚇得趕緊道歉,解釋她只是不明白為何老想不起事情而感到疑惑而已。

 

有天晚上,多明尼克準備了啤酒,他手中啤酒是白色的,可吉賽兒注意到自己的卻是綠色的,多明尼克聽聞後立刻將其倒入水槽,當時吉賽兒不疑有他,以為是超市販賣過期品。

 

隨著失憶的情況越來越常發生,吉賽兒懷疑自己是不是得了阿茲海默症,或是腦中長瘤,她因此諮詢了神經科醫生,還做了腦部斷層掃描。她也常在早上醒來後發現身上會有血跡,看了許多醫生卻還是找不到原因,一直要到2020年11月,警方通知她到警局,她才明白一切都是有原因的。

 

吉賽兒單純地以為是因丈夫偷拍事件要她前往警局,當警方秀出一對男女在床上的影像時,她還不明就理。可接著,她認出了她的房間、她的床以及——她自己。

 

吉賽兒的人生頓時天翻地覆,可她依然保持冷靜。在警方陪同下,她回到家,先打電話給好友希爾薇,因電話中的語氣聽起來很不對勁,希爾薇還以為吉賽兒得了新冠;吉賽兒接著打給女兒卡洛琳,後者也以為她生病了。當卡洛琳得知這些事的當下,像野獸般尖叫,吉賽兒回憶道:「那聲吼叫我這輩子永遠忘不了⋯⋯」。

 

聽從警方的建議,吉賽兒搬離住處,租了間小房子,帶著愛犬,開始療傷之路。在去(2023)年10月,吉賽兒終於鼓起勇氣,將所有影像資料都看完,這也是她從開庭到現在第一次拉高聲音說話:

Les vidéos sont abominables ! Ce ne sont pas des scènes de sexe, ce sont des scènes de viol ! Des scènes de barbarie ! Ces hommes me traitent comme une poupée de chiffon ! Comme un sac-poubelle ! Et pas un n’a alerté la police, ne serait-ce que de façon anonyme ! J’ai été sacrifiée sur l’autel du vice. Si j’ai refusé le huis clos, c’est pour qu’aucune autre femme n’ait à subir cette soumission chimique. (那些視頻令人髮指!那不是性愛場面!是強姦!野蠻人的行為!那些男人把我當成布娃娃,像垃圾袋一樣!沒有一個人報警,即使匿名也沒有!我成為罪惡祭壇上的犧牲品。我拒絕不公開審理,就是因為任何女性都不該承受這些,被下藥迷姦。)

 

卡洛琳也是受害者。在多明尼克的檔案裡,警方也找到她的半裸照,檔名寫著《全身赤裸的女兒》及《女兒還是媽媽?》。此外,多明尼克還寫下如「我被一群淫蕩的婊子包圍13」等評語。在聽著法官唸出這些不堪入耳的話語,坐在原告席的卡洛琳盯著他的父親,眼睛噙滿淚水。但在法律層面上,多明尼克再也不是卡洛琳的父親了,因為她改了姓,將佩利科改成達里安(Darian)。卡洛琳在事件發生後,成立了名為「別讓自己睡著了(M'endors pas)」的協會,並發起停止藥物控制(Stop à la Soumission chimique)的運動。

 

「等審判結束,我將翻開新篇章14⋯⋯。」吉賽兒堅強地說。

 



 

Lexique :

1.         

[1]   La honte change de camp:un camp (n.m.) 營地,基地,引申為陣線,立場之意;Changer de+ qqch. 改變某事/物,注意名詞前面不加冠詞。這句話字面上直譯是「羞恥轉到另一方陣營」,兩方分別指的是加害者及受害者;在性侵案件中,受害者常認為自己身體遭玷污而感到羞恥,可吉賽兒主張應該是加害者該有這種感受。

[2]   表達主觀意見或感受要使用虛擬式le subjonctif,這段話有兩處用到:il faut que(必須,應該),以及souhaiter que(希望)。

2.  Le box des accusés:box (n.m.) 坐席,包廂,直接從英文挪用的外來語(anglicisme),其他常見的詞如le box office票房。

3.  Un monsieur Tout-le-monde:任何人,普羅大眾。

4.  Stoïque:泰然自若的,堅毅的。

5.  La garde à vue:常搭配的動詞為placer (v.t.),被拘留être placé en garde à vue,若僅強調狀態,用 « en » garde à vue即可。

6.  Obscène淫穢下流的,étrange奇怪的。

7.   Libertin 放蕩不羈的。

8.   Perquisitionner (v.t.):搜查,名詞是une perquisition,搜索票un mandat de perquisition。

9.   原文是en apparence, j’ai l’air solide. Mais à l’intérieur, je suis un champ de ruines

10.  Des trous de mémoire:un trou (n.m.) 洞,穴,孔,其他常見詞如黑洞un trou noir。

11.  Fondre en larmes:fondre (v.i.) 融化,消逝,減少;une larme (n.f.) 眼淚,常見短語如des larmes de crocodile鱷魚的眼淚。

12.  原文是 je suis entouré de belles salopes。

13.  Tourner la page:tourner (v.t.) 翻,轉,直譯就是翻頁,引申為將過去忘記,開啟新的一頁。

 

 

本文節錄:

Cristobal Le Creff, « Gisele Pelicot, le courage et la dignité d’une femme : Face à ses 51 violeurs », in Le Nouveau Détective N˚ 2192, le 11 septembre 2024, pp. 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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