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結:啊哈
本篇影論重點:
「你好嗎?」簡單的問候有多少重量
男主角和城市同名有什麼寓意
怎樣才能算是詩人
多組「雙胞」意象代表什麼
「你好嗎?」
「不太好,我女兒需要帶牙套、車子需要換變速器、老婆要我帶她去佛州但我房貸遲繳、叔叔從印度打來說姪女結婚需要錢、我的背還長了奇怪的疹子。你呢?」
主角Paterson(亞當·崔佛Adam Douglas Driver飾演)沒想到自己小小的問候會得到這樣的答案,對比同事一長串的惱人瑣事,想想自己波瀾不興的生活,他回道:「我還好。 I am ok」
事實上,多數人可能會覺得「平淡」比變化多端的生活還難以忍受。我們的生活,就像身為公車司機的Paterson每天行駛的路徑那樣循規蹈矩、按部就班,但一切真的毫無變化嗎?Paterson在現代人工作的常態裡,還堅持著自己的節奏:不需要鬧鐘就能自然醒來、不想被手機打擾分心,社會運作的規律欺瞞我們日復一日是種自體複製的「雙胞胎」,但唯有好好過日子的人才能分辨出昨日、今日的不同,一如他的詩,身處物質世界建構的長、寬、高裡,他用另一種維度─「時間」覺察出不變中的萬變:乘客不一樣、天氣不一樣、上下班遇到的人不一樣、車況不一樣……得靠個人的敏銳才能從生存的基本中汲取活著的養分,而不是期待日子本身會怎樣地豐富精采。
我們能發現片中每個配角似乎都比Paterson有外顯的天份和活力:伴侶Laura有天生的美感,既想著靠做杯子蛋糕大賺一筆又夢想學會吉他做個鄉村歌手,敢做夢又有行動力;在自助洗衣店練習饒舌的男子,自信表示每個地方都是他的練習場;小小年紀就對詩有興趣的女孩,大方和Paterson分享自己的詩作;甚至是對前女友死纏爛打的Everett,是把現實過得戲劇化的演員……這部由吉姆·賈木許(Jim Jarmusch)和知名詩人威廉·卡洛斯·威廉斯(William Carlos Williams)合作的劇本傳達對詩性本質的思考,火柴盒是詩、跳脫物質的維度是詩、光是詩、奔跑是詩、愛人是詩、歌詞是詩……無一物不能成詩,電影想談的又不只是詩,更藉著創作群像表現對創作的熱愛,並不批判他們是否真有天份、不關注有天份是否就能成功,創作過程本身就以足夠。
如同Laura總希望Paterson發表創作,但他寫滿詩句的筆記本卻被狗狗咬爛,儘管悵然若失,他試著安慰Laura也安慰自己:那只不過是文字而已,就像寫在水裡…..這段滿是殘念的情節正說明了詩性並不由環境決定、也不必然需要眾人見證。Paterson就是與他同名的這座城市的實體化,它的無所用心卻孕育出許多詩人、藝術家,而詩,便在無為與有為的循環往復中現形。
片末,Paterson遇見由永瀨正敏飾演的日本旅人,他認為「派特森市的公車司機,這很詩意」,也讓這部片有種另類職人劇的味道:像是同事難以理解發車前靠在方向盤上寫東寫西的Paterson有什麼怪癖,Laura盛讚他的才華又會令他羞赧,在看似平靜恆定的日子裡,有冒牌情結的Paterson始終猶豫「自己是誰」:是一個喜歡寫詩的公車司機,還是一個靠開公車維生的詩人?但究竟怎樣才算是詩人?(持續)產出(好)作品?作品被(很多)人欣賞?或許只需要一顆敏銳纖細的心、對生活能有耐性和溫柔,便足以稱為詩人。
有種詩,像是李滄東<生命之詩 Poetry, 2010>是從壓迫中生出的花朵,也有種詩是文·溫德斯<我的完美日常 Perfect Days, 2023>掙脫過去成就的靜好,在<派特森>中,則是透過創世紀般的7天,在無意義中感應出意義,這樣的詩,是難以言喻卻同時不言而喻的那聲─啊哈Ah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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