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11-05|閱讀時間 ‧ 約 7 分鐘

《Deor》:《我可能錯了》——這也會過去;Þæs ofereode, þisses swa mæg…

人間五十年,如夢又似幻——感嘆世間無常,一切成就與繁盛都將灰飛煙滅,然而同樣地,一切痛楚哀慟也會過去——北歐神話,乃至世界各地的傳奇亦然;可是我想,都不比古英語詩歌,那短短一句話來得有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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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能錯了》:這也會過去

最近又重拾 2023 年出版的《我可能錯了》(Jag kan ha fel),瑞典作者 (Björn Natthiko Lindeblad) 提到一個小故事。

一位波斯國王以傳奇的智慧治理他的王國。在這個國家的百姓中,有個人真的很想知道國王能英明治國的原因。他走了好幾星期才到王宮,最後也總算獲得接見。這個人跪在國王面前時問道: 「國王陛下,您以公正、成功和受人讚美的方式治理國家,祕訣究竟是什麼?」國王摘下自己的戒指,遞給來訪的百姓,然後說:「你會在這枚戒指中找到我的祕密。」這個人將戒指的內側對著燈光一照,隨後就高聲念道:
這也會過去

類似的諺語在其他文化也不罕見,台灣人熟悉的佛教中也有「諸行無常」的觀念。異教人率先想到的則是很久以前讀過的古英語 (Old English) 詩歌《戴歐》(Deor),出自史上最古老、內容最海量的古英語文學手稿《埃克塞特書》(Codex Exoniensis)。

僅僅兩頁間,重複了 6 次,令我揮之不去的句子:

Þæs ofereode, þisses swa mæg.
那會渡過,而此亦是。

在此殼蟻跟各位保證,這個翻譯肯定有歪。第一,古英語有許多詞彙沒有被中古英語傳承下來,多半只能在原語言中理解;第二,《戴歐》是詩歌體材,而且還是特別前衛的類型,難以辨認詩人本來到底想講啥;第三,歧義龐雜,5 個詞彙都有多重意涵。

希望大家暫且接受「那會渡過,而此亦是」的詮釋角度,回頭扣住主題「這也會過去」;那麼,《戴歐》是在說什麼會過去?

《Deor》

現代人看書很習慣看看作者是誰,但中世紀以前的著作,往往不是太介意要留名字;能寫在紙上的東西,肯定不得了,光是知道這一點就夠了。

「那會渡過,而此亦是」重複 6 次結尾在 6 段不幸故事之後,最後一個故事,是關於詩人自己。他自稱 "Deor",大概不是真名,字面意義為動物、鹿;至今,日耳曼語族國家的「動物」仍使用相近的詞彙:

  • 德語:tier
  • 尼德蘭語:dier
  • 盧森堡語:déier
  • 冰島語:dýr
  • 挪威語:dyr
  • 丹麥語:dyr
  • 瑞典語:djur

作者博學多聞,熟捻日耳曼民族的傳奇故事,前 5 個故事依序是:

  1. 威隆德 (Welund) 在困境中悲痛,且述及仇敵尼瑟哈德 (Niðhad) 對他施加的殘害。
  2. 接續前一則故事,談到尼瑟哈德的長女 (Beadohilde) 在遭受翁盧德報復後的哀嘆。
  3. 梅爾德希 (Mæðhild) 與蓋特 (Geat) 的悲劇性愛情故事。
  4. 狄奧多里克 (Ðeodric) 的盛世也結束了,可能是指東哥德王 (Dietrich von Bern) 或法蘭克王 (Wolfdietrich)。
  5. 歌德王埃爾瑪納里克 (Ermanaric) 的殘暴統治,戰士也飽受摧殘。

(1)、(2) 相關的史料很豐富,往後再專文介紹;這位威隆德(古北歐語 "Vǫlundr")是古代日耳曼世界共通的傳奇人物,一位名聞遐邇的工匠;甚至在北歐神話的原典《詩體埃達》(Poetic Edda) 裡,都有他的一席之地。

那會渡過,而此亦是

最後,第 6 個故事末段,是戴歐的自白:

þæt ic bi me sylfum secgan wille, þæt ic hwile wæs Heodeninga scop, dryhtne dyre. Me wæs Deor noma. Ahte ic fela wintra folgað tilne, holdne hlaford, oþþæt Heorrenda nu, leoðcræftig monn londryht geþah, þæt me eorla hleo ær gesealde. þæs ofereode, þisses swa mæg.
我想要說說自己,我曾經是黑歐丹的宮廷詩人 (Heodeninga scop),深受領主愛戴。我叫做戴歐。多年來,我穩健地進行服侍,忠實於領主。而如今,詩才卓越的黑歐蘭達取代了我,得到了原先賜予我的土地。那會渡過,而此亦是。

戴歐表面上傳遞的訊息是「一切苦難終會過去,如過往英雄經歷那般」——苦難是人類的核心共鳴,你的痛,戴歐都懂;然而,即便「過去」亦會過去。

苦難會再次降臨,一次又一次;當然,世俗的成功也是。這一切有意義嗎?

你無法逃避諸神分配給你的命運,但你殼蟻主動占有它,使你的命運變成你的決定,藉此證明,你被分配到的命運並非純然定數。

我們殼蟻感受崇高,崇高不出自面向存在的榮景、不出自宇宙本質的洞察;而出自於,深信在世界上,最終來說沒有任何事情是重要的。那麼「那會渡過,而此亦是」便不過是我一切行動的起點與終點。

藉此,我們便能欣賞事物的軌跡,而非事物的方向性與結局。倘若自由如同選擇爬向一座山,那麼山上冷冽寒氣中迴盪著的死亡裡,都有屬於生命的新鮮空氣。

我相信戴歐並非雞湯詩人,而是肯定悲劇、承認有限的「凡人」——萬物蒼生中的一隻「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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