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11-17|閱讀時間 ‧ 約 0 分鐘

台灣人中了永遠講不好白色恐怖的緊箍咒:從《餘燼》談起

photo credit: 風傳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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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導演鍾孟宏的電影新作《餘燼》,因為以白色恐怖為背景,再度引起熱烈的討論,眾多影評中,以黃曦發表於釀電影的《《餘燼》:一個動人卻危險的幻想》最令人印象深刻:

在面對如此龐大的事件時,我們應當做的絕非是找到一枚體系下的螺絲釘來為整場濫殺負責,而是對其背後暗湧的,脫離現實與倫常的人性進行思辨。也因此,談回電影本身,當我們意圖透過創作,自發性地爬梳真相(且同時將創作中的角色設計成一群尋找真相的人),倘若此時,依然落入自身框架的窠臼,停留在以眼還眼、以牙還牙的暴力思考,使致一切待實踐的非暴力溝通與歷史創傷療癒,都在幾聲槍響後煙消雲散,卻還沾沾自喜於自己再次完成了一部導演電影,或是在觀影過程中落下了幾滴動人的眼淚時,我們也都同樣成為平庸卻邪惡的團塊。

在台灣當代的影像創作者中,鍾孟宏導演可以說是社會派的佼佼者,探討台灣社會階級問題的作品《陽光普照》,其中冷靜而銳利的觀察角度令人激賞。也就是說,鍾孟宏並不是第一次拍社會派電影的菜鳥導演,而且1965年出生的他,在台灣1989年解嚴的時候早已是成年人,為什麼在拍《餘燼》的時候,會以如此的粗糙的手法來呈現?甚至還淪為血氣方剛的青少年,只剩下暴力這個唯一選項,讓劇中的白色恐怖受難者遺屬也走上以暴易暴的不歸路?

是的,一切問題都出在「白色恐怖」這四個字,在白色恐怖的沉重壓力之下,連經驗豐富的大導演都會不由自主的軟腳,並且以有明顯缺陷的電影向它獻祭。其實也不能怪導演,即使解嚴已超過三十年,台灣人對於白色恐怖的認知只有模模糊糊的警總、極權、言論控制等空洞的名詞,對於白色恐怖到底影響了什麼,一直說不出個所以然。台灣人在白色恐怖面前喪失話語權之後,反而讓藍白政黨一天到晚以自創的「民進黨綠色恐怖」來為白色恐怖除罪化,這樣幾乎一面倒的情勢,就是目前台灣最令人憂心的現狀。

台灣人對白色恐怖的陌生與不了解,出自於在某種社會默契下產生的種種限制,在心中設下了一道又一道的拒馬。因為有這些限制,無法自由的思考與檢討白色恐怖的來龍去脈,所以即使轉型正義執行了這麼多年,進展都還是非常的緩慢。這些嚴密的限制,像是孫悟空被如來佛設下的緊箍咒一樣,只要我們想要擺脫它的限制,它就會狠狠的勒住我們的腦袋,讓我們因為無法思考而動彈不得。沒有擺脫這些緊箍咒,我們恐怕永遠都無法掌握白色恐怖的來龍去脈,一輩子都會是白色恐怖的奴隸。

關於白色恐怖的緊箍咒,第一個、也是最重要的一個,就是兩蔣父子永遠功大於過,以「過去的就讓它過去」這種隨隨便便的名義,直接忽視他們犯下的過錯,也就是因為這樣的緊箍咒,中正紀念堂才會屹立不搖至今。兩蔣父子身為白色恐怖體制的發動者兼最高掌權者,如果就這樣被輕輕放下了,就像是我們在檢討二戰戰犯時,直接忽略希特勒、墨索里尼與東條英機一樣的荒謬!兩蔣父子就是白色恐怖,像是蔣介石在當年的判決書上越權批示「死刑可也」,讓很多本來罪不致死的人,從此失去了寶貴的生命,這樣的「功大於過」,誰會相信?

第二個白色恐怖的緊箍咒,就是莫名其妙的「和解共生」,在什麼都還搞不清楚的時候,就開始喊「和解共生」,使得相關的調查與究責都因而扭曲變形,沒辦法如實呈現真相。真相是一切的基礎,在知道真相之後,我們才能針對事實做出回應;在不知道真相的情況下,要受害者去「和解共生」,就是二次傷害,甚至成為加害者卸責的最佳藉口。就是因為這樣不正常的情況,以法律上的責任為基礎的轉型正義才會那麼難以推動,因為濫用「和解共生」之後,是非對錯早已錯亂,要回歸法理就沒有那麼容易。

第三個白色恐怖的緊箍咒,就是「真相尚待追查」,這個是藍營政治人物最喜歡使用的詞彙,從馬英九開始,都以這個似是而非的觀念在混淆視聽。這個緊箍咒的意義就是:以現有已確認的事實,是沒辦法對加害者究責的,你們台灣人就鼻子摸摸,自認倒霉吧!也因為沒辦法一槍斃命,讓許多對白色恐怖的控訴失去了力量,也讓人懷疑威權體制真的能夠推翻嗎?這也是藍營政治人物一致反對轉型正義的原因,因為執行轉型正義之後,隨著解密的資料越來越多,法律上的責任越來越明確,真相也就越來越清晰,就沒辦繼續用「真相尚待追查」來混過去。

第四個白色恐怖的緊箍咒,就是「對白色恐怖必須永遠保持和平理性的評述」,是的,我就是在講黃曦評論中談到的「一切待實踐的非暴力溝通與歷史創傷療癒」,黃曦的論點,就是在實現這個緊箍咒。就是因為對於白色恐怖不了解,才會進行各式各樣嘗試性的分析與論斷,就算本片以暴力復仇的方式來表現,看起來粗糙,卻也是其中的一種可能性而已,不該被輕易否定。在「永遠保持和平理性」的緊箍咒之下,我們幾乎沒有辦法正常的討論白色恐怖:說兩蔣父子要負責,會被說偏激不理性;說和解共生太虛偽,會被說傷害台灣族群融合;要執行轉型正義,會被說是東廠再現。把這些可能性都去除掉之後,談白色恐怖,就會比那些無病呻吟的文青體小說還要蒼白虛無,也難怪台灣人永遠講不好白色恐怖,因為要達到「非暴力溝通與歷史創傷療癒」的門檻實在太高,實在辦不到的情況下,只好閉嘴不講。

就像現在流行的健身一樣,練好身體的秘訣,就是常常練;而講好白色恐怖的秘訣,就是常常講。在影視作品中,不論是喜劇、悲劇、愛情片、動作片,不時談一下白色恐怖,就可以讓我們這個社會對於白色恐怖的認識更全面、論點更成熟,這也是破除「永遠講不好白色恐怖的緊箍咒」的最佳方式。至於大家的日常生活,也不妨常常把白色恐怖掛在嘴邊,像是把「死刑可也」拿來開玩笑,或是不時嘲笑連中國人民共和國都還不曾發生過的父子總統連任、居然就在台灣由兩蔣父子上演了…等等。在幾十年內把台灣人民的母語、文化、尊嚴踐踏殆盡的白色恐怖,如果就任由它無聲無息的混過去、相關人士毫無責任的安全下莊,我們還可以說中國民國台灣是自由民主的法治國家嗎?

一起來大聲講白色恐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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