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母娘病危時,不管是醫護或家屬都不願意面對可能的死亡,都不希望為她的可能的死亡負責。想方設法的想維持她的生命,即令已經腎衰竭加上多重器官失能,仍企圖用各種可能的方式來維持她的生命,甚至到必須安寧了,仍然告訴家屬住進安寧病房,因為如果有什麼狀況,醫院較知道也較容易進行緊急處理。你看到了嗎?死亡好像是一種失敗的象徵,是無能的表現。明明大家都知道,死是自然的歸宿,是必然的結局,然而卻仍蓄意延長它的來臨。而一旦來臨了,則都感覺悲慟、錯愕、甚至傷心欲絕。換句話說,死亡是令人難受的,是令人悲傷的,是不能表現出愉悅的情緒的。這也是我們聽到莊子喪妻後,竟然「箕踞鼓盆而歌」—蹲在地上,邊敲著瓦盆邊高歌著—,初聽之下直覺認為那真的是"沒心沒肺,喪心病狂的神經病。但,莊子真的是喪心病狂嗎?
「莊子喪妻,鼓盆而歌」的故事出自《莊子》〈至樂〉一文裡:
莊子妻死,惠子弔之,莊子則方箕踞鼓盆而歌。惠子曰:「與人居,長子老身,死不哭亦足矣,又鼓盆而歌,不亦甚乎?」莊子曰:「不然。是其始死 也,我獨何能无慨然!察其始而本无生;非徒无生也,而本无形;非徒无形也,而本无氣。雜乎芒芴之間,變而有氣,氣變而有形,形變而有生,今又雙而之死,是相與為春秋冬夏四時行也。人且偃然寢於巨室,而我嗷嗷然隨而哭之,自以為不通乎命,故止也。
意思是妻子剛死時莊子也難過得要命,但後來一想:她原本是不存在的,沒生命,沒形態,沒氣息;後來(眾多精子中的一個,無意間與卵子結合了)有了氣息,有了形態,有了生命。現在這些又因自然的變化而消失了,就像春秋冬夏四時運行一樣自然,生命從自然中來,又回到自然中去。世間的生命也許結束了,但只是安詳的長眠在宇宙自然之中,又有什麼好難過的呢?莊子快過世時,弟子想厚葬之,然而莊子認為不必如此,甚至連棺木都不想要,因為「在上為烏鳶食,在下為螻蟻食,奪彼與此,何其偏也!」
人死後,一切的後事她都只能任人擺佈,任人折騰,死後的一切都與他無關了,與她相關的一切都是生者自己的感受或者自己的投射而已。例如認為冰櫃會死;認為火葬會痛,認為燒紙錢可以在陰間使用;認為助念能幫助死者上極樂世界……那其實都與死者無關了。葬儀大或小,棺木有或無,骨灰罈貴或賤,跟死者有何干係?
還有一點很有意思的是:所有的動物都拼了命的生,而且是能生就生,就盡可能的生(外面的野猫,野狗,你希望牠們不要生,可能阻止不了,雖然牠們生了,可能活得很辛苦,也很痛苦,然而牠們根本不管不顧,反正能生就生),以延續族群的生命;至於死,則大多漠視之;人獨不然,與其他動物反其道而行,能生卻不生,想方設法的不生,找了一大堆的理由,就是不想生,不願生;可是對死卻看得極重,不願意自然的死,而是想方設法的亟欲延長已經不算生命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