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有點難以想像,這是阿莫多瓦的作品,但如果有在追蹤他後期作品的影迷就知道,他風格轉向最為關鍵之處,就是對於生命內在肌理的省思。還是能發現不少阿莫多瓦正宗的元素,最明顯的就是鮮艷的原色。只是更冷冽、更沉靜,更多的是充分的內省。
茱莉安摩爾飾演的英格麗是位作家,她在作品中透漏無法接受死亡這個概念。然而最殘酷的,是她罹患癌症的朋友──蒂妲史雲頓飾演的瑪莎,安排一場安樂死的度假之旅,而她請求英格麗與她一同住在「隔壁的房間」,直到那一天的到來。
蒂妲史雲頓在之前非常積極地爭取和阿莫多瓦合作的機會,為此她願意學西班牙語,或甚至安排個沒有對白的角色,她也能接受。幸好,她能用英文演出這部作品,因為對白在《隔壁的房間》裡起了關鍵性的作用。例如,那場唯美的粉紅雪景,瑪莎朗誦起喬伊斯的短篇小說〈死者〉當中的結尾。隨著雪花漸漸飄落,富含文學性的詩句娓娓道來,瑪莎說:我這生終於看到了。這一幕,極為動人。
又如英格麗與達米安宛如辯證性的談話。原是老友聚會的場合,話鋒一轉談到了自我的意識形態,以及環境保護等議題。這世界就是如此荒謬而無情,而我們卻得深陷其中。面對生命中難以承受的部分,包含寂寞與孤獨,一個人能受苦到什麼程度,以及類似存在主義式的思考,阿莫多瓦都將它涵蓋作品當中,但他不是硬塞給你,而是隱藏在角色們的談話當中,進而引發你去思考這個議題。
就像看完了本片,我們大約可以猜到,阿莫多瓦是支持安樂死的,但他不要求你一定得接受他的觀念,而是透過瑪莎的對白來呈現:我想戰勝自己,而非戰勝癌症。這句話乍聽之下有點耐人尋味,一位癌症病患最該戰勝的,不就是癌症這個疾病嗎?何謂「戰勝自己」?我的解讀是:我有主宰我生命的權利。這個概念我們常常接觸到,但「戰勝自己」卻是不落言詮,意在言外。我要戰勝那個,被病魔糾纏而痛苦不已的自己。電影中有好多這樣精采的對白,真想集結成一冊小語錄。
最後是成功的配樂。本片的配樂維持一貫的調性,用柔美沉著的弦樂來呈現,但它不會有重複的感覺,反而是富含層次,一層又一層地堆疊上去,最精采的莫過於預告中的那一段,既抒情又動人,但不流於濫情,而是哀而不傷,怨而不怒,它就像獻給瑪莎的輓歌,但不是莊嚴肅穆的那一種,而是像瑪莎面對生命的態度:在生命的最後來一場度假之旅。
大師出手,功力就展現在幽微之處,《隔壁的房間》正是最好的註腳。整體而言,它不是阿莫多瓦最亮眼的作品,但卻是最能展現生命厚度的一部作品。他將生死的概念舉重若輕地包裹在敘事的內裡,乍看之下不痛不癢,但因為是改編自文學小說的緣故,如果你夠懂文學,你就能懂阿莫多瓦在這部片所要傳達的意念。如果你感到孤獨寂寞,它會輕撫你的心房;如果你對世界感到憤怒,它用帶有一點幽默的哲思筆觸,讓你看見生命中還有另一層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