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街上有間看起來很普通的家醫科診所,斑駁的招牌寫著「張家診所」。
和一般診所不同的是,這裡沒有健保卡機,只有一個老舊的掛號櫃台,上面放著發黃的病歷本。
診所一進門就能聞到淡淡的藥水味,混合著某種說不清的香氣。
我是臺北醫學院的學生,暑假來這裡實習。
第一天報到時,診所的老醫師特地叮嚀:
「電子病歷系統壞了,晚上的病人都用手寫。」
這個理由聽起來很牽強,但更奇怪的是診所的陳設。
現代化的診療檯旁邊,擺著一台看起來至少有五十年歷史的中藥櫃。
最裡面的暗房掛著「檢查室」的牌子,但門總是關著。
牆上掛著各種醫療認證,卻唯獨沒有健保特約醫療院所的標誌。
每天傍晚六點後,診所的氣氛就會變得詭異。
自動體溫計開始顯示異常的低溫,血壓計會自己發出滴滴聲。
而掛號櫃檯的電腦螢幕,則會出現一些根本不存在的病歷號碼。
「這些是特殊門診的病人,」老醫師說,「他們需要不一樣的治療方式。」
那天晚上,一位年輕女孩來看診。
她穿著高中制服,手裡拿著一張不是健保局制式的掛號單。
最奇怪的是監視器畫面裡,女孩站在掛號櫃台前,卻完全沒有影子。
護理師小芬面無表情地接過掛號單,在電腦上輸入了一串特殊代碼。
螢幕突然閃了一下,跳出一個病歷:
「病歷號:X0666,診斷:魂遊症,主治:陰門科。」
「讓她直接進檢查室吧,」老醫師說,「順便幫我拿那瓶特製的『營養針劑』。」
小芬從藥櫃最裡層拿出一瓶暗紅色的針劑。
透過玻璃瓶身,我看見裡面的液體似乎在蠕動。
當她把針劑放在托盤上時,我注意到托盤上隱約倒映出一具蒼白的臉孔。
女孩進了檢查室後,整個診所的溫度突然下降。
診間的血壓計開始瘋狂跳動,心電圖機發出刺耳的警報聲。
更詭異的是,等候區的電視開始播放雜訊,畫面中隱約能看見一個人影在不斷尖叫。
「別看那些儀器,」老醫師提醒我,「它們測不準這類病人的生命徵象。」
檢查室的門關了將近一小時。
當門再次打開時,女孩的臉色看起來正常多了。她向老醫師道謝後就離開了。
但奇怪的是,監視器畫面中,女孩走出診所後就憑空消失了。
「這種案例很常見,」老醫師說,「有些人不知道自己已經...所以還會來看病。我們能做的,就是幫他們安心。」
他遞給我一本黑色的病歷本:
「這是特殊門診的病歷,你要學著怎麼寫。記住,診斷要寫實際病因,像是『上吊』、『溺斃』、『車禍』...不要寫官方的死因。」
翻開病歷本的第一頁,是一份奇怪的工作守則:
夜診注意事項:
一、不要跟病人握手
二、避免直視病人的眼睛
三、不要問他們為什麼來看病
四、如果遇到熟人,假裝不認識...
老街的八月特別潮濕,診所的老舊病歷本一碰就是一手黴味。
我整理特殊門診的病歷時發現,這些病人的資料都異常完整,從出生到死亡的詳細記錄。
「要特別注意死亡時間,」老醫師提醒我,「那些死得不甘心的,總會在同一時間點來看診。」
果然,翻了幾本病歷後,我發現一個規律:
這些病人都會在自己死亡的時間點來就醫。
更詭異的是,他們的症狀都和死因有關,上吊的說喉嚨痛,溺死的抱怨胸悶,車禍的喊全身疼痛。
「醫生,」護理師小芬在門口輕聲說,「三號病人到了。」
老醫師看了看時鐘:
晚上九點四十七分。
他翻開病歷本:
「又是高姓少年。每個月這個時候都會來,說胸口很悶。」
我記得這個病歷。
高同學,十七歲,游泳比賽溺水身亡,死亡時間:
九點四十七分。
這次他穿著泳褲來,全身都在滴水。
但奇怪的是,地板上卻沒有水漬。
更詭異的是,監視器畫面中,診間裡根本沒有人。
「肺部聽診一下,」老醫師遞給我聽診器,「小心別碰到病人。」
聽診器貼上去的瞬間,我聽見水聲。
不是一般的水聲,而是人在水底掙扎的聲音,夾雜著微弱的求救聲。
耳機裡傳來斷斷續續的心跳,和溺水的聲音混在一起。
「心跳還在,」我脫口而出。
老醫師搖搖頭:
「那是迴音,是他最後的心跳聲。」
正當老醫師準備開藥時,診所的電燈突然開始閃爍。
自動血壓計瘋狂地響起警報,螢幕上的數字不斷跳動:
0/0、999/999、0/0...高同學的身影開始扭曲,地板上開始滲出水漬。
「糟了,」老醫師快速打開藥櫃,「今天是他溺死的整年。這種日子特別容易...不安寧。」
他拿出一瓶暗紅色的針劑,上面貼著「安魂針」的標籤。
還沒來得及注射,高同學突然仰頭,張開嘴,大量的水從他口中湧出。
那些水漆黑如墨,散發著腐爛的氣味。
更可怕的是,水中似乎有什麼東西在蠕動。
借著閃爍的燈光,我看見那些像是人形的黑影,都是些漂浮在泳池底的溺死者...
「快關燈!」
老醫師大喊,「這種案例每年都會遇到。他們會把其他的同類也帶來。」
等到燈光再次亮起時,高同學已經不見了。
地上的水漬也消失無蹤,只剩下一張泛黃的泳賽獎狀,上面的日期正是一年前的今天。
「看來要改藥方了,」老醫師嘆了口氣,在病歷上寫著:
「死因:溺水,死後遺憾:未能拿到金牌。」
「這些病人...」
我猶豫著問,「真的能治好嗎?」
「治不好,」老醫師收起病歷,「我們只是幫他們放下執念。今天這種情況,大概還要再來幾次。畢竟,執著了一年的心願,不是那麼容易放下的。」
他指著監視器的畫面:
「你看。」
螢幕上,掛號櫃台前不知何時排了一排人。
他們都穿著泳裝,身上滴著水,臉色發青。
最詭異的是,他們都拿著一模一樣的掛號單。
「這就是為什麼我們不用健保卡,」老醫師說,「這些病人,需要特別的登記方式。」
「這種針劑很特別,」老醫師從藥櫃深處拿出一排暗紅色的玻璃瓶,「是用特殊方法製成的。」
我仔細看那些針劑,液體呈現詭異的暗紅色,在燈光下似乎還在緩緩流動。
更奇怪的是,玻璃瓶身上結著一層薄霜,摸起來冰得嚇人。
瓶身貼著一張泛黃的標籤,用毛筆寫著「安魂針」三個字。
「今晚妳要學習怎麼配製這種藥,」他對小芬說,「妳在這裡工作五年了,是時候了。」
小芬點點頭,臉色卻異常蒼白。
她從抽屜拿出一本黑色的筆記本,裡面密密麻麻寫滿了藥方。
翻到某一頁時,我瞥見「陰質」、「亡魂」之類的字眼。
正要仔細看時,診所的燈突然全暗了。
黑暗中,那些針劑發出微弱的紅光,像是螢火蟲一般忽明忽暗。
更詭異的是,我聽見細微的說話聲,似乎是從針劑裡傳出來的。
「別怕,」老醫師點起一盞老舊的油燈,「這些藥裡確實裝著『東西』。畢竟,要醫死人,總得用點特別的方法。」
油燈的光線下,我看見小芬正在配藥。
她的動作很奇怪,像是在跟某個看不見的人交談。
藥材研磨的聲音中,夾雜著若有似無的哭泣聲。
「最重要的一味藥,」老醫師說,「是『陰液』。每個病人的陰液都不一樣,要對症下藥。」
他指著牆上的藥櫃:
「溺死的要用井水,上吊的用雨水,車禍的用路邊的積水...但這些都要在特定時辰收集。最好是在他們死亡的時間點。」
小芬突然停下手中的工作,雙眼變得渙散:
「醫生,他們來了。」
診所的溫度驟降,我看見一個個人影從黑暗中浮現。
他們都拿著針筒,排隊等著打針。
每個人的死因都清晰可見:
有的脖子上有勒痕,有的全身是血,更多的是一身濕透的溺死者。
「這些都是我們的老病人,」老醫師說,「每個月總會來打一次針。這種針能暫時止住他們的痛苦。」
他示意我去拿針筒。
當我轉身時,赫然發現小芬的影子不太對勁。
她的影子竟然是個吊死的人形,正掙扎著想要脫離地面。
「妳應該發現了,」老醫師說,「小芬其實已經...但她是個好護士,即使過世了也堅持要照顧這些特殊的病人。」
我想起第一天見到小芬時,她戴著高領毛衣。原來是為了遮住脖子上的...
「別想太多,」老醫師打斷我的思緒,「在這裡工作久了,漸漸就會習慣。生死之間,本來就沒有那麼清楚的界線。」
他遞給我一份資料:
「這是夜診的工作須知。記住,只要按照規矩來,就不會出事。」
我低頭一看,赫然發現那是一張聘書,上面赫然寫著:
「陰門醫院 實習醫師聘任合約」。
更詭異的是,簽名欄上已經有我的名字,字跡還是濕的,像是剛剛被人用血簽下。
「從今天起,你就是我們的一員了,」老醫師說,「這份工作很特別,但也很重要。畢竟,總要有人照顧這些特殊的病人。」
小芬微笑著遞給我一件白袍,領口處繡著奇怪的符號。
穿上的瞬間,我突然看清了診所的真實面貌:
原來等候區坐滿了病人,有些是半透明的,有些只剩下骨架,更多的是一些無法形容的扭曲形體。
而在診所的門口,掛著一塊透明的牌子,上面寫著:
「陰陽門診,生死皆宜」。
這行字只有戴著這件白袍才看得見。
老醫師拍拍我的肩膀:
「習慣就好。記住,這裡不只醫活人,更重要的是安撫亡魂。至於我們這些醫生...」
他笑了笑,身影漸漸變得透明:
「其實都是在贖罪。」
從那天起,我成了老街上最特別的實習醫生。
每天晚上十點,都會準時為那些特殊的病人看診。
久而久之,我也學會了分辨:
哪些病人還活著,哪些只是不願離開...
而小芬仍然是最稱職的護士,即使她的影子永遠是吊死的形狀。
生死之間,原來沒有那麼清楚的界線。
誰說醫生只能救活人?
至少在這間診所,我們醫的是無法安息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