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古賀史健(《被討厭的勇氣》共同作者)
剛開始從事寫手工作時,我主要的工作領域是雜誌。
以雜誌(尤其是週刊)而言,資訊的稀有性有很多時候是與「新鮮度」重疊的。在我還是個新手的時候,曾提出一個看起來很有趣的企畫案,結果被已是大叔的主筆(副總編輯)退件:「這種東西連我都知道!去找些我不知道的東西來!」對當時差不多四十出頭的主筆來說,「連我都知道的東西」就意味著「失去了新鮮度」,也就是「不具刊登的價值」。
到了三十歲左右,我將工作領域轉往書籍出版。原本因雜誌字數限制而不能寫的內容,一旦換成書籍,就可以盡情地寫。而且不同於雜誌在新一期出刊後,舊刊便會從書店消失的情況,書籍會一直留存下來。基於這樣的想法,我轉換了跑道。
令人困擾的,是內容的賞味期限。
週刊雜誌要求的是以「本週讀者」為對象所撰寫、「本週限定」的內容。另一方面,書籍看的不是本週或下週,而是必須看準明年、甚至後年的讀者取向才行。簡單來說,儘管「目前這樣的甜點在高中女生群組裡很夯!」可以當成週刊的企畫案,卻沒辦法成為書籍的主題。因為書籍要製作的是品味時間更長,能讓讀者在往後數年、甚至數十年裡反覆閱讀,且具備普遍性的內容。
倘若如此,該以什麼為準則去製作?
相信有很多人認為:「不就是以後可以一直留下來的東西嗎?」然後想像明年、後年、五年或十年後的讀者樣貌,再思考應該創作什麼樣的內容。
當初我也是這麼想。
不過坦白說,這完全是白費工夫。將來的事,不論怎麼絞盡腦汁都不可能知道。
考量內容的普遍性時,要看的不是「未來」,而是「過去」;不是去年、前年之類的過去,而是十年、五十年,甚至一百年前的過去。
舉例來說,我第一次讀到杜斯妥也夫斯基的作品時,對於書中主題「竟然這麼適合現代」感到驚訝,因此認為「原來杜斯妥也夫斯基這位作家是預見百年後未來的先驅」,並自顧自地激動不已。
事實並非如此。
不只是杜斯妥也夫斯基,那些留下經典著作的文豪既不是先驅,也沒有多進步,不過就是「普遍化」。正因為那些作品具備普遍性,所以既能戳中活在現時今日的我們,也能在出版當時獲得眾人關注。即使置身的狀況有所改變,人類攬在身上的煩惱卻沒有以一、兩百年為單位變化。
以《被討厭的勇氣》為例,當初我在撰寫時,就一心想著要讓它成為新一代的經典作品。明知會被取笑,但我還是要說,自己只是真心想做出一本百年後的讀者依然會閱讀的書而已。
具體來說,我做了什麼?
我想像了百年前的讀者群像。想像就算是一百年前的讀者,讀了本書後也能理解並覺得有趣。因此書中完全找不到有關電腦、網路、手機或社群媒體等內容;不只如此,連電視或收音機都沒出現。即使不仰賴那些小道具,一樣可以說明並深入探究人類最根本的煩惱。
此外,也定位為全世界的讀者都能閱讀,所以不單單提出自己所在的社會特有的煩惱。凡是考試、就業、傳統的價值觀……這些生活裡經常出現的主題也都刻意避開了;敘述的部分也慎重選擇用字,以「目前在我國……」來寫;列舉偉大人物時,選擇的是拿破崙或亞歷山大大帝。儘管不完全是因為這麼做所帶來的結果,但這本書目前在全球數十個國家翻譯出版,提供使用各種不同語言的讀者閱讀。明確意識到「普遍性」的作品,確實有可能(單純只是有可能)超越時間、語言或國界的藩籬。
我在訪談與研討會中曾被問到,想創作出在市場上歷久不衰、長期暢銷的作品,有沒有什麼祕訣?
可惜的是,恐怕沒有這種東西。真要說有的話,那就是「想看十年後,先看十年前;想看百年後,先看百年前」,仔細檢查是否使用只有現在的讀者才懂、有時效限制的字句;是不是從頭到尾都在談論有時效限制的議題。接著,不是放眼未來,而是思考那樣的內容是否也能充分傳達給十年前或百年前的讀者。
【作者簡介】
古賀史健
撰稿人,株式會社batons代表。1973年出生於福岡,畢業於九州產業大學藝術學部。曾任職於眼鏡公司、出版社,1988年起以寫手身分獨立接案。包括譯為31國語言的全球暢銷書《
被討厭的勇氣》《
被討厭的勇氣 二部曲完結篇》(與岸見一郎合著)在內,著作有《古賀史健整理的糸井重里。》《20歲的自己想上的寫作課》等書。企畫執筆的書籍則有:《重新選擇我們無法選擇的。》(幡野廣志/著)《未來之課》(瀧本哲史/著)《0:歸零,重新出發》(崛江貴文/著)……相關編著書籍將近百本,累計銷量已突破1300萬冊。
2014年時,因為大幅提升商業書寫手的地位,獲得「日本商業書大賞」的評審特別獎。隔年,為了提升撰稿人書寫的專業度,成立了「writers’ campus」和株式會社batons,持續培養未來的文字工作者,為了將專業技術接棒給下一代而不斷傾注心力。
《取材.執筆.推敲》金句選輯
- 是否成為內容的關鍵,不在於有沒有故事或人物角色。關鍵在於骨子裡「是否流淌著使顧客愉悅滿足的精神」。
- 要成為一位優秀的寫手,首先必須是一名好讀者。而且我斷定這樣的順序絕對無法交換。
- 不可以想著說要說服讀者,更別想駁倒讀者。文章裡需要的東西,還以讀者所追尋的,不是說服力,而是「接納感」。
- 我們藉由推敲面對差勁的自己,並在原本認為還不錯的文稿裡發現各種錯誤。但那不是因為「身為寫作者的自己」差勁,而是「身為讀者的自己」很敏銳的證明。
- 不論有無可依循的根據,擁有自信(相信自己)比什麼都重要,甚至是寫手最需要的一種力量。
- 寫手,絕對不是什麼未達作家資格的寫作者統稱。不以「我」,而是「我們」為主語的寫作者,才能稱為寫手。這份價值,今後我依然想強烈呼籲並反覆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