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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寝ても覚めても”,是日文的片名,而這樣的語法在其後接上,“どうでもいい”似即合理成章,也就是說:「怎樣都好」。睡著的時候我們是無意識的狀態,醒著的時候我們則具有意識。處在這二者之間、擺盪在二者之間、或是說「怎樣都好」,具有意識與否已成為不重要的一件事時,這種空洞的存在方式,正是主角朝子在故事中的狀態。
故事開始在牛腸茂雄攝影展展中看展的朝子,身後路過如無旁人在側一般逕自走馬探花看畫的男子,帶著疑惑與好奇的眼神,跟著男子到外頭。男子回頭後對朝子簡單詢問姓名,隨即就將唇吻上了她。
在大阪發上的故事,是兩人無來由地相遇、相吻,這種正是典型愛情的寫照,無法解釋也無需解釋,就像起初不知所以地被「吸引」著跟到外頭一般。他是麥(バク),做事不羈的他是那種在夜店有人搭上朝子跳舞時,一腳踹向他人的那種人。與朝子的愛情也是那種發生了車禍兩人仍能在路上擁吻旁若無人的那種愛情。
這段愛情是短暫的,結束而兩人的愛情是短暫的,有次在他們與友人(岡崎、春代)聚餐的晚間,麥說要去買麵包卻徹夜未歸,焦急的朝子則是早上才發現悠然回來說著:「就算遲到我還是會回來,別擔心。我一定會,回到小朝的身邊。」但是,半年後,麥說出門買鞋就再也沒有回來。
經過了兩年,在東京。一位男子是酒品公司的職員,他是亮平,在收拾會議桌時遇上了前來回收餐具的隔壁咖啡店員。她是朝子,另一個麥。實際上這兩個角色的演員都是由東出昌大所飾演,但故事中這卻是不同的人物。出於疑惑與好奇,但也帶著不諒解,仍然與亮平越來越親近,尤其是又發生在同樣是牛腸茂雄攝影展的地方。與麥相遇的相同地方。只不過,一個在西,一個在東。
隨著時間經過,這份不諒解與疑惑並沒有緩慢解消,她雖然「知道」亮平不是麥,尤其亮平十分體貼與照顧,但是「感覺」就是無法消除。她打了通「不要再見面」的電話給亮平後,試圖終止這段關係。試著挽回的亮平前往共同友人(麻亞)舞台劇的表演時,換了原先朝子看的場次,朝子卻又換成隔日的場次,這是注定不會相遇的巧合。
但另一個巧合卻又讓他們註定相遇,也就是大地震的發生。天災讓所有交通停駛,在長途步行返家、熙來攘往的街上兩人相遇、相擁,這份不諒解才消失。另一段感情關係才正式在二人之間展開。
時間經過了五年,友人即將妊娠,兩人的同居生活也十分穩定。而在關東遇上過往在關西的好友(島春代)的朝子,兩人再度聯繫上也暗示了過往的生活也將再度銜接。麥並沒有消失,他成為了影星,在朝子與春代在公園打羽球時,正好麥與經紀團隊經過,但被阻隔於明星的平民們包括朝子,也只能在距離外試圖招呼。
近在咫尺卻無從觸及的這種樣態,就如同過往稍縱即逝與麥的感情,朝子在保母車後方大力地揮手直到車輛遠去,說著,
「麥,掰掰。」如此距離對方是不可能聽到的,但這道別更多的是說服自己放下。
與亮平的感情已進入到答應結婚要再搬往關西的階段,但最後一次與友人麻亞以及串橋(麻亞丈夫)吃飯時,麥突然現身於餐廳中。長得不止極為相似,更甚至就是同一人的麥與亮平同時在場,麥看了亮平的臉,那張與自己一模一樣的臉,說了:
「我就知道你還在等我。」
「為什麼?為什麼是現在?」
「因為我答應過你,我會回來。」
伸出了手的麥,牽上這隻手的朝子,搭上計程車,無視於亮平的呼喊。
準備好逃離一切的兩人,從計程車轉搭轎車,接起了電話接收友人麻亞憤怒指責後,彼此丟棄手機,到了堤防邊,兩人下了車如此地對話著:
「真神奇,那一頭真的是海嗎?」
「你不知道嗎?」
「恩。」
「也聽不到海的聲音。我們爬上去看看。」
「麥,對不起,我不能再跟你往前走,我得回去。」
「去哪?」
「去找亮平。」
「是哦。」
「麥,不是亮平,我...曾經卻完全不明白,抱歉。」
「我知道了。」
「對不起。」
朝子這時候認識到她不能再如此任性下去,即便在前一晚她才拋下他所有的一切北行。這個時刻是成熟的瞬間,人們放棄了衝動的戀愛,去往穩定的愛情。獨自前往關西的朝子知道自己在昨夜已被棄絕,她找著聲稱被亮平丟掉的貓「仁丹」,因為他說是她先拋棄的。
「我喜歡著亮平,我為了說這句話才來的。」
「你真的瘋了。」
「恩。」
「我沒辦法再相信你,我總是在想遲早會變成這樣,我一直很害怕,但最糟的還是你的所作所為,我滿腦子都是那個長得像我的人。」
「亮平。」
「你滾,不要再來。」
其實亮平早在兩年前就察覺朝子的心情,只不過這是過去的事也不再在意。兩人在雨中堅持與奔跑,終於回到原本要共居的家,故事結束在,朝子說著我不再依賴你,亮平說著我永遠無法再相信你之時,他們看著屋前的河說著:「這條河還真髒。」(亮平)「可是,好美。」(朝子)
其實仁丹這隻貓,沒有被亮平給拋棄,仁丹代表的是他們所共同度過的穩定生活,當她說要前去找貓時,其實也是想找回那穩定的生活。回到最初(故事結尾的七年前)在關西時,岡崎的母親那時說了個年輕時的經歷:「當年我只為了跟心上人共進早餐,就搭新幹線去東京了呢。在阿佐谷的小公寓裡,速速吃完就回家,我就覺得很幸福了。談了戀愛就會如此。」
戀愛會讓人失去理智,愛情則是理智的選擇。
戀愛時的人們做出無法理喻的行為,只為了與戀人共食而無所求,跨越數百公里。甚至許多故事中的人會剝奪其他人的生命、毀了一個國家。但是愛情不是這樣的,愛情與戀愛有所不同,可能缺乏了心動,但不同的是有踏實感。許多時候我們遇上愛情時還不自覺,卻仍是陷在戀愛的窠臼中,一直一直找尋著曾帶來給我們火花的那人的影子。故事中的亮平不過就是直白的使用同一個演員,所要提問的正是若:影子與本人是一模一樣的,戀愛與愛情到底何者更為可欲?
任何愛情肯定都會經過各種風雨,因此外觀上肯定都是經過修補的,甚至在內裡也可能是「不再依賴」或是「無法信任的」。戀愛所帶給我們的是完美的幻覺,對方似乎如同自己所想要的一切的具象,但實際上可能有著如同麥這般不負責任的行為,但在戀愛中我們會經由偏見將其美化成為:「灑脫」。愛情則呈現給我們是不完美的現實,是會讓我們明確認知到對方有些地方是我們不想要的,甚至這段感情也會是有些瑕疵的,但我們卻扎實地踩在地上,決定與這人一起生活。
《巴黎,德州》中的故事結束在讓愛留在對於想像形象的情感中,而濱口龍介在《睡著也好醒來也罷》則把戀愛與愛情予以二分,並且不帶價值判斷地呈現兩種型態的情感。並沒有孰優孰劣,只是這種成長的過程或許會是大多數人的經歷。我們放棄了童話,放棄了想像,接受了現在,開始生活著。成長固然是扼殺童話的殘酷過程,但也讓自己不再陷入醒睡無異的那種對於現實與想像不予區分的幼稚狀態,卻是正視自己的人生,並蛻化為能選擇愛情的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