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貌岸然的光中樞機上課風格一如其人,向來一本正經。那年閉關期間,光中樞機的《宇宙應元妙法至寶》課堂,意外從天外飛來一筆,講了兩句極其難得的題外話:「修行這事,已婚的是先慢後快,未婚的是先快後慢。」
我自認沒什麼修行,就實證面來說並無發言資格;可卻是已婚婦女,純就理論層面推敲,完全認同光中樞機的看法。
單身自由自在,一人飽全家飽,自主的時間更充裕,真想修行,走的似乎是捷徑。結婚呢?對婚姻充滿浪漫想像的少女脫下婚紗,這才發現嫁的原來不只心愛的他,而是一個家。
與公婆合住的生活充斥許多無奈的考驗,等到一關一關考過,爾後便可能是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的美好光景。
我進帝教原是丈夫引渡,皈師時就是已婚婦女。廿字要選哪兩個字呢?後來才聽說有不少同奮都與師尊一樣選了「忠」與「孝」。我沒那麼偉大的情操,小小的腦袋盤旋的盡是當時頭痛至極的婆媳課題,便選了「孝」與「忍」,好提醒自己時時忍耐,莫減了孝順公婆的心。
捫心自問,我算不上不孝的媳婦,可也不怎麼討喜。站到講臺對著學生可以舌粲蓮花,面對婆婆狂飆就只能張口結舌。我可以強忍著不吭氣,要我再去擠出什麼甜言蜜語討婆婆的歡心,好讓婆婆轉怒為喜,我是絕對做不到的。
公公在家的角色,向來只是冷眼旁觀,偶而開金口,通常也是幫著婆婆。公公晚年失智,請了外傭幫忙照顧。那時他還認得人,就只是許多事隨過隨忘,經常是剛吃過飯,才離開餐桌就問我:「我吃飯了沒?」聽到我回他「爸爸,你剛吃過呢。」老人家會露出恍然大悟的笑容,「是這樣啊。」
有一天外傭出門約會,全家出遊去了,我一個人在家侍候公公。儘管忘性特強,生活逐漸失序,那天公公在餐桌上,一邊看著我幫他佈菜,突然以許久未有的清醒說:「妳很孝順,我一直都知道。」我無比驚訝地看著他,公公很快又篤定地說:「妳是老師,在社會走動的,不要跟妳媽媽一般見識。」他說的「妳媽媽」指的是我婆婆。
我當下哽咽無語,卻有無比感動。那感覺不像公公在說話,而是仙佛通過公公的嘴在安慰我這個傷痕累累的小媳婦。
婆婆以九十四高齡辭世的時候,我們已經同住將近三十年,就差三個月。晚年的婆婆對我友善許多。我到北京讀博士那三年,回到家的第一件事是先進她房間探問。她會拉住我的手,笑瞇瞇地說:「讓我看看有沒有變得比較漂亮?」
走到這一步,已是我婚後二十多年了。
到北京進修的第二年寒假,我怕出門的時間太早,驚擾她的睡眠,故意選在前一天晚上去她房裡辭行。婆婆聽到我第二天要離家,居然放聲大哭:「妳要走喔?妳走了我死了怎麼辦?」
我第一個反應其實是啼笑皆非,但她的哭聲明顯夾雜著很深很深的恐懼,我只好安慰她:「媽媽,妳不會死啦!」繼而一想,人終須一死,不死是不可能的,很快改了口:「我不在妳不會死,」也不知為什麼,也許是要讓她安心,我又補了一句:「妳死了我一定送妳!」
感謝上天成全,婆婆果然是在我取得博士學位後才辭世。我有幸為她送終,為她灌氣,為她誦經,而後送她進天安太和道場,與十年前辭世的公公為伴,一同在靈界進修。
婆婆回歸自然之後,我終於不再聽見她在半夜呼喚我的名字。那種呼喚有時是真,大半都只是幻覺,可卻無比清晰。
很奇妙的是,會在夜半引發這種幻覺的,只有婆婆與父親。
我因此深信,婆婆與父親和我的因緣都不淺。這一生,他們都是渡化我的恩師,只是關係不同,手法也不同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