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的混亂來自於那些從無人可明說的心底話和寂寞。
《怪物》的起始是一場漫天大火;火焰把世界燒出了一個深淵,紅豔的光把黑暗打亮、映出輪廓,萬物亮的更亮,卻讓黑暗的地方更顯墮落——這是一場被無數雙眼共同見證的火災,眾人目光炯炯,但沒有什麼事情能比一場被眾人凝視著的事物更像稜鏡般撲朔迷離。
其實所有人都為那場大火所灼傷。
關於那一次次的異狀,男孩的沈默不語、所有的失序,母親的、老師的、校長的、男孩們的,各自的念想在火中成灰燼、在燃燒中變形。怪物由此而生。混雜其中的是無可明說的情緒和話語,拼拼湊湊的字字句句總沒辦法還原一連串事件的真相。當觀看的視角被框架,每個人心中怪物的模樣也逐漸被放大、扭曲、滿溢出想像。像漣漪漫出邊界,淌進人與人之間的空白,在那裡我們不免低語喃喃:誰才是怪物?
老師的欺侮與主角湊的霸凌與否,像結,卡在所有的衝突裡,把空氣都擰著,喘不過氣。那一次次的視角轉換中間總是黏膩的,扭轉著也無法彼此掙脫,當所有人的懷疑與困惑都混成一氣,事件的嚴重程度逐漸加劇,最後怪物之聲破土而生。
怪物是學校天臺的鋼筋水泥,我們踩在人造的事實之上,向下探望著生命的結束與開始、看向靈魂的倦怠,自問是不是在輿論之下,我們內心終究還是有豢養著一頭淌血、蜷縮著的扭曲生物;但怪物也是長滿了花的竊竊笑聲,在蔓生的草叢裡奔跑著,在話語與話語間有無法度量的情感重量;是隧道裡的水道嘩啦啦的歌頌一段純粹的快樂和秘密;是如常的時日裡最難脫口而出的隱藏,而那股難以言說的力量足以把生活都撕碎,揉成球,丟向所有的正常和不正常。
但所謂正常,是否也只是眾人親力親為的秩序維護,把所有的不理解都包裝成理解,在親密語言的背後其實是暴力的替代,過度的追求正常其實才是違常:眾人將「怪物」二字藏匿著不說,卻在面對著不理解時,指手畫腳的比劃出怪物的模樣。
而在理解與不理解之間,用著怪物的形象作為載體,包裝了流淌在其中的,一段童稚的愛與想像:在廢棄的車廂裡、雜草蔓生的荒地裡,其中的飄渺和超越現實,是混亂的抽離,也是兩個靈魂的安身之處。在烏托邦的泡泡之外,母親的焦慮和老師對答案的渴望,都變成了暴風雨中隔著窗戶看的砂畫,線條出現了卻又消失、透明的下一秒是覆滿沙泥,一切都不再像兩個靈魂的靠近一般重要——因而暴風雨爾後,當世界被洗刷,一切都變得通透,無論我們再如何朝空氣吶喊,都不會再被反噬。
我們終會理解這樣的勾勒嗎?無關乎事件的真相,也無關乎幾乎置身事外的困惑。身為將事件反覆看了又看的觀眾,最後才明白了原來被我拿在手上翻來覆去的故事,是擁有超越敘事的視野,是孤獨的彼此靠近和毀滅,是在失序的過程中變成怪物的最最純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