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登及(臺灣大學政治學系教授)
中國時報 2024/1/18 12版
繼美英空襲葉門胡希叛軍,與胡希飛彈再擊中紅海的希臘商船後,伊朗也以飛彈攻擊鄰近美國駐伊拉克庫德斯坦總領館的所謂「以色列間諜中心」和鄰國巴基斯坦邊境的「反伊朗叛軍」。雖然歐盟現在決定要派出至少三艘驅逐艦前往護航,但剛剛完成首訪中國的歐洲理事會輪值主席,比利時首相德克羅(Alexander De Croo)昨天在歐洲議會公開表達對川普可能當選的憂慮,認為川普可能與俄國的普京總統談和,其言行將威脅民主價值。德克羅訪華當然要表達對中國市場准入與人權問題的關切,但必然也要談烏克蘭與迦薩問題,卻因歐洲在大國競逐中整體份量日益衰落,顯得有氣無力。
事實上,北約作為歐洲的軍事中樞,其秘書長史托騰伯格剛在2024瑞士達沃斯論壇警告,俄軍正在烏東數條戰線緩進,絕不可輕估。儘管基輔在失去烏東重鎮馬林卡後,傳來兩個好消息:去年底以飛彈擊毀黑海艦隊4,000噸級大型登陸艦「新切爾卡斯克號」;以及兩天前以愛國者擊落一架俄A-50預警機。
與德克羅訪華同時,中國大陸外長王毅正在進行新年北非訪問,並抵達剛加入成為金磚集團新會員的埃及。中、埃兩國的「聯合聲明」強調,以、巴雙方未來仍應實現1967年國界的「兩國方案」,這顯然不會為美、以所接受。但從去年北京牽線伊朗與沙烏地復交到法軍陸續從中非、馬利、布吉納法索和尼日撤守,中國在中東與非洲的影響力仍在繼續擴大。
這也一部份印證了美國國家安全顧問蘇利文(Jack Sullivan)剛剛在達沃斯論壇的分析—「世界正在進入一個『新時代』的最初幾年( the early years of a new era)」,列強比冷戰的任何時期都更相互依賴,但也為新秩序激烈競爭。對此美國無須新創秩序,但應予以調整(adapting)。華府對北京不尋求衝突,而是在競爭同時進行「強化的外交」(intensified diplomacy)。蘇立文這番新的表態其實呼應他去年10月在《外交事務》所發表的專文—「在變動世界中強化美國權力泉源」,重點不僅是國家權力的自我組織與同盟的選擇,關鍵更是「戰略決策」(strategic decision),即哪些戰爭要進行、哪些予以嚇阻,哪些則必須避免。
然而弔詭的是,之所以要強調美中開戰並非不可避免,不僅是因為眼下烽煙四起、亂局紛陳,還因為從學理與歷史經驗來看,美中兩強在東海、臺灣、南海發生意外衝突的可能性越來越大。
一直警告大國政治悲劇的米爾斯海默去年10月接受澳洲前副總理安德森的訪問時重申,美國制衡中國的首要工作,是維繫好與俄國的關係。無奈在柯林頓總統任內,決策層中反對北約東擴的防長佩里(William Perry)等人在辯論中敗陣。
柯林頓、國安顧問雷克(Anthony Lake)等東擴派天真以為推進民主是善意,不會被俄國視為威脅。但乘弱勢的俄國葉爾欽政權之危的結果,卻是累積莫斯科的深重反感。史實證明,葉爾欽時代就與中國締結了後來不斷擴員的「上海五國」(現「上海合作組織」)。後來作風更強勢、出身KGB的普京原未必要與歐洲為敵(而是與德、法友好,與東歐冷淡);但2014年烏克蘭「廣場事件」的政變後,莫斯科不得不與發起「一帶一路」旗艦型地緣戰略的中國更加靠近。以米氏的角度回頭看蘇利文提倡的「戰略決策」,當年華府持續壓縮俄國,是重大的決策失誤。
拜登與蘇利文自不會公開採用米爾斯海默的「現實政治」(realpolitik)邏輯,因為這種話語像是「國之利器,不可示人」。能說的是中美相互依存,仍有包括氣候變遷等全球需共同面對的巨大挑戰。加上拜登說中國經濟「遇上麻煩」,所以美方產業科技去風險加上「強化的外交」,應該足以管控中美衝突。不過亦如蘇立文在專文所說,決策經常面對「意外」;而對歐洲來說,川普當選恐是「意內」。在理性與價值都面臨矛盾困境的「新時代最初幾年」,大小國家都要格外小心謹慎、未雨綢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