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曰:『管仲之器小哉!『或曰:『管仲儉乎?』曰:『管氏有三歸,官事不攝,焉得儉?』『然則管仲知禮乎?』曰:『邦君樹塞門,管氏亦樹塞門;邦君為兩君之好,有反坫,管氏亦有反坫。管氏而知禮,孰不知禮?』(八佾第三)。
管仲大名鼎鼎。姬姓,管氏,名夷吾,字仲。齊國國相,功業卓著,輔佐齊桓公成為春秋五霸之首。
孔子對管仲的評價有褒有貶。在這裡,他批評管仲小器,不節儉,和季氏一樣不知禮。他先說:『管仲的器量真是小呀!』他的學生或旁人以為孔子的意思是說管仲節儉,就向孔子確認:『您是說管仲節儉嗎?』從後文孔子批評管仲不節儉和越禮來看,孔子可能是認為管仲居功自傲,不謙恭。受到別人誤會後,孔子反應很強烈,說:『No!他有三處豪宅,每處都安排專人打理,不兼任其它工作,怎麼談得上節儉呢?』這人這時似乎明白了孔子對管仲頗有意見,於是追問到:『那麼管仲知禮嗎?』孔子就回答到:『國君住處的大門口設立屏牆,管仲的住處在大門口也設立屏牆。國君接待他國君主時,堂上放空酒杯的檯子,管仲宴客時也有這樣檯子。如果說管仲知禮,還有誰不知禮呢?』
但在另三處,孔子又極力稱讚管仲,認為他是仁人。
或問子產。子曰:『惠人也。』問子西。曰:『彼哉!彼哉!『問管仲。曰:『人也。奪伯氏駢邑三百,飯疏食,沒齒,無怨言』(憲問第十四)。
子產,子西是兩兄弟,均是春秋時鄭國貴族;有人向孔子問這哥倆如何?孔子認為子產是有惠於民的人,而子西則不怎麼樣。他呀,他呀!不願多說。進而問管仲如何,明顯是那他倆與管仲做對比。
一說『人』通『仁』,一說『人』字前漏了個『仁』。這裡孔子稱讚管仲道:『仁人呀!他削奪了伯氏的駢邑三百家。而伯氏自此吃粗茶談飯,到死也沒有過怨言』。這說明管仲辦事很得力或很公正,讓受罰的也無話可說。心服不服不知道,至少口服了。
子路曰:『桓公殺公子糾,召忽死之,管仲不死。』曰:『未仁乎?』子曰:『桓公九合諸侯,不以兵車,管仲之力也。如其仁!如其仁!』(憲問第十四)。
子路對管仲有意見,說:『齊桓公殺了公子糾,召忽為公子糾死了,而管仲不死,這是不仁吧?』孔子沒有直接回答子路的問題,而是說:『桓公九次會盟諸侯,都沒用兵車軍隊威懾,而這都是管仲之功。這就是他的仁!這就是他的仁!』。
子貢曰:『管仲非仁者與?桓公殺公子糾,不能死,又相之。』子曰:『管仲相桓公,霸諸侯,一匡天下,民到於今受其賜。微管仲,吾其被髮左衽矣。豈若匹夫匹婦之為諒也,自經於溝瀆,而莫之知也』(憲問第十四)。
被髮左衽,夷族服飾;諒,守信;經,縊。
子貢對管仲有子路同樣的疑慮,問道:『管仲不是仁者吧?齊桓公殺了公子糾,管仲沒有殉死不說,又去做了桓公的宰相。』孔子同樣答非所問,說:『管仲輔佐齊桓公,成為諸侯之霸,把天下匡合起來,百姓至今天還是受他的恩澤。如果沒有管仲,我今天怕是也會披髮左衽。管仲豈能像匹夫匹婦拘於小信,自縊死在溝渠中,而不為人所知』。
子路和子貢都對管仲背叛原先的主公,改投殺死自己主公的仇人不以為然,認為這不仁。但孔子不與他們糾纏這件事,而是從管仲後來輔佐齊桓公成就霸業,安定中原,抗擊夷狄,有功於天下而言,認為管仲施行的是仁政,稱得上是仁人。
孔子愛屋及鳥,稱讚管仲以至於稱讚重用他的齊桓公。
子曰:『晉文公譎而不正,齊桓公正而不譎』(憲問第十四)。
齊桓公和晉文公均是春秋霸主。兩人的經歷頗為相似,都是被迫在外流亡多年,經過諸多磨難才得以返回本國,奪得君位。孔子認為晉文公行事不正,不符合禮制,手段又很詭譎;而齊桓公行事則『政治正確』,符合禮制,手段也光明磊落。其實兩人差不多,都是以『霸道』行事,並非孔子所宣導的『王道』。孔子有些感情用事,偏頗了。
孔子評價人的標準應該是『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說是說德優先於功,但實際上對有德無功的評價往往低於有功無德。有德無功,也沒多大影響,造福不了天下。雖然管仲的德行不太好,但有功於天下。總體來看,也算是有功德之人。就像現在評價歷史人物分『三七開』,成績是主要的,錯誤是次要的。
德行方面,孔子不太介意管仲背叛原先的忠於對象。對『忠』,孔子及後世儒家都是很變通的,並不是非要堅持像妻子忠於丈夫那樣『從一而終』。為主公殉死固然忠烈,但主公死後另投他主,也是可以的;主公沒死,也可以背叛。按後來荀子的說法,是『從道不從君』。為臣子改換門庭找了個好理由。但是不是『從道』,要從結果來判斷的。如果改換門庭,效忠的君主勝利了,那就是『從道』。如管仲背棄公子糾改投桓公,陳平背棄項羽改投劉邦。如果後來效忠的君主失敗了,那就不是『從道』,就是『不忠』。因為歷史是勝利者書寫的。但『從一而忠』肯定是忠,既使服務的君主非常殘暴,也會得到好的評價。比如說比干自始自終不背棄紂王。
但孔子不肯原諒管仲違禮,對管仲違禮非常不滿。在孔子眼裡,違禮比背叛嚴重多了,即使管仲建立了豐功偉績,也不可原諒。違禮等於下輕視上,這個就破壞了等級秩序,後果很嚴重。所以,孔子對管仲違禮嚴加批評。而背叛則是改換門庭,從效忠一個主子改為效忠另一個主子,並沒有破壞等級秩序。孔子就不太在意。
總的說來,孔子對管仲的評價是重功甚於重德,重禮甚於重忠。
2019年1月1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