註:文中在漫畫原作的解釋加上底線,作為與電影情節的對照。
即便狂兒從此因傷害罪入獄服刑而消失,聰實仍好好的畢業,與合唱團道別。過去總與團員稍有距離的他,在教練提醒後,主動去安慰曾經一直針對他的和田學弟,能了解和田過去的「為難」實因重視,搭肩、拍背給予的溫暖與親近已然有成田狂兒表達友誼的影子;在電影社拉開窗簾透進陽光,也意味著他不再需要逃避的空間;坐在黑色窗簾與透光窗口及白牆之間,則是已能懷抱希望,理解生活裡的無可奈何並與之共處。
I could not look back,
you'd gone away from me【你離開的時候,我無法回頭看】
I felt my heart ache【我的心好痛】
I was afraid of following you【好怕自己會去追逐你的身影】
When I had looked at the shadows on the wall
【當我看到牆上的陰影】/【當我看到牆上你的幻影】
I started running into the night
to find the truth in me
【我朝著黑夜狂奔,尋找屬於我的真相】/【我奔跑在黑暗的街道上尋找真相】
All of you in my memory is
still shining in my heart【記憶中的你,在我心中閃閃發亮 耀眼奪目】
中學生的最後一日,聰實來到了南銀座──過去與此處毫無交集的他,與狂兒產生連繫,總是經過一番猶豫:在陽台上猶豫後沒有向大人求援,而是獨自下樓和狂兒交涉;第一次南銀座前抱持著好奇心徘徊,雖然不甚情願,卻也從此與不請自來的狂兒建立師生關係;在電影社外猶豫後接狂兒的來電,第一次主動邀約狂兒「去唱卡拉OK吧」,讓卡拉OK天國成為兩人建立友情、平等共處的地方,延續相遇後的奇蹟;猶豫後決定走進南銀座買錄放影機,也真正走進狂兒的世界,兩人能用這段時間的理解消解煩惱,面對人生的無能為力;猶豫後衝進和子酒吧唱〈紅〉,從此永駐狂兒的內心。不同於漫畫原作裡聰實的行動多是自出無可奈何和情感衝動,電影裡每一次面對狂兒能繼續建立關係,都是聰實經過思考、下定決心的選擇。〈紅〉前段歌詞的口白,狂兒在卡拉OK聰實寫就後讀過一次,這裡則是聰實念誦一次,歌詞因為有明確思念的對象而略有不同;即將廢棄的南銀座不再是黑道的聚集之地,彷彿狂兒失去了存在的證明,但在聰實漫遊、尋找他出沒可能的同時,證明了無論是否在身邊,都將在聰實心中留下重要的一席之地──他奇怪的名字,彼此理應毫無交集的身份,導致兩人之間始終不合拍卻願意用好奇心去冒險,進而累積彼此理解的情誼,都令聰實微笑、失落、寂寞,直到他找到最早狂兒塞給他的名片──變皺的紙質印證時光的折疊,獨一無二的名字證實了「他真的存在」──這份情感與思念的對象確實存在。
之後失去聯絡,儘管仍然使「能安慰我的你已經不在了」成為預言,但電影的彩蛋終幕,穿著可能剛出獄的狂兒,對手機另一頭的聰實說「好久不見,你感覺很有精神」、「我這次絕對不能輸」然後邀聰實「一起去唱卡拉OK吧」則在笑聲與天光下的後背顯現輕薄如影、濃重如墨的思念──如果說狂兒第一次唱的〈紅〉,是那份忘我的熱情使聰實放下最初對「黑道」的防備,那麼最終聰實唱的〈紅〉,就是打碎兩人之間的隔閡,在那個以為陰陽相隔(儘管事實是聰實自主走入狂兒的世界)的一刻,彼此認同與情意相通。即使是短短的時間,即使兩人的煩惱在別人看來是那麼微小,微小到難以傾訴或必須向中學生求援,卻因為用心理解並認真看待,漸漸成為心裡抹不去的、獨一無二的印記,一如最後出獄的狂兒,右手臂上刺上的、重要的名字。〈紅〉曾經是狂兒情有獨鍾、用來阻擋他人心意、拒絕被理解的歌曲,當他告訴聰實真相之後,也意味著他在心裡放下了聰實的位置,在這部電影裡,成為他與聰實之間無可取代的回憶。
綜合比較,由於漫畫原作與電影的載體不同,原作的故事在一集完結,且用聰實的視角敘述、心理狀態連結故事,在聰實沒有遭遇與意識到的狀態下,讀者只能用狂兒當下反應與行為的細節,以及和山老師的圖象、分鏡敘事來推測他當下如何看待聰實;但當聰實有比較強烈的情感反應時,讀者也能從兩人的互動辨識狂兒態度的變化。由於幾乎沒有參與聰實的生活,兩人除了約好唱歌外幾無交集,既無溝通,也就談不上有所理解,只是單方面記得對方的習慣各自遷就,才會有聰實在車上扔護身符的發洩。
分析原作裡展現的性格,可以看到聰實怕生、善於應對但容易受情感驅使而暴言,敏感多思,並不隨和但行動上仍會妥協與逃避,即使有所行動,也常被狂兒的反應拒絕,使他儘管情感孳長但停在原地,認為自己的人生被擾亂而無法成長。狂兒則是外顯性格平和理性,用笑掩飾情緒與感受,擅於適應環境,顯得對大多事物漫不在乎。儘管因為視角限制,使他的想法難以理解,但從他情感受到波動時的言語,例如副駕駛座理論、在車上聰實發火離去的道歉、以及聰實唱〈紅〉作為鎮魂曲後的反應,都能看到雖然愈加在意聰實,但思考習慣以自我為中心。
如此發展下來,可知兩人因為環境、身份、性格、價值觀等差異,一直不曾理解對方,也不知道怎麼藉由互動珍惜這段關係,只能用自己的方式對待,將對方視為自己逃避/解決問題的出口,對這份有別於過去的情感都陌生而笨拙,膽怯而退縮。對聰實來說,狂兒是他青春中失序的一頁;而對狂兒而言,儘管過去可能與年長姐姐交往經驗豐富,但一直是「被動收取」的一方,對聰實的情感可能是他人生與情感初次最大、最不知如何處理與面對的難題。兩人在各自的生活軌道有自己的曲子,儘管因為相遇而變調,彼此之間產生在意、思念等情感連結,幾乎唯「愛情」可解,卻又沒有足以承認、面對是「愛情」的條件。
為了將一集的原作延伸,作為集體創作的電影,在忠於原著的基礎作了以下改動:
(一)將原作第一次相遇時,聰實在幾乎被動的情況下達成的教學進度,調整成三次相處表現兩人處處不合拍,擁有主導/決定權的聰實才終於認同狂兒的需求,勉為其難接受;再因團體課結束的車上交談與暫時告別重新確認了意願,進而建立對等的師生關係。
(二)原作用「送草莓為團體課賠罪」的事件讓聰實初次明確表達自己的意願,也用「副駕駛座理論」初次表現狂兒過去輕慢的感情觀。電影則新增「和子」是母親與車上回憶取名的番外結合,讓〈紅〉從狂兒獨鍾的歌曲,變成與過去(可能)交往對象維持距離的方法,最終成為與聰實之間無可取代的、回憶與情感的象徵。
(三)原作聰實變聲期的煩惱始終由他獨自面對與處理,〈紅〉的歌唱終結了他的糾結,狂兒僅發現聰實還未過變聲期,發聲方式不足以參考,認為聰實唱歌很輕鬆簡單。電影則增加社團、家庭與電影社的互動,展現聰實面對生活改變(合唱&狂兒)的感受變化,與狂兒一起練歌豐富了彼此陪伴與理解的時光,以及狂兒始終對聰實歌聲與努力的肯定,使天台上聰實終能傾訴煩惱時,狂兒能以自己的人生經歷去開解,因此最終的〈紅〉前半段也是聰實對純淨歌聲/順遂無憂的年少道別。
(四)原作的聰實協助狂兒面對卡拉OK大賽的困境,但對狂兒來說聰實是小孩,既不曾稱呼他為老師,態度也幾乎沒有跟著感情變化。電影增加了「天使」、「聖經」、「地獄」的象徵,在「聰明果實」與「瘋狂男兒」的名字詮釋裡暗示原生家庭對孩子的態度,〈影絵〉、〈心之瞳〉、〈その木々は緑〉等合唱曲的暗示,皆強化兩人環境的差距、「用心靈的眼睛凝視著你」的努力,以及走進彼此世界的珍貴。狂兒多次對聰實「老師」的稱呼與地位的確立(保護照顧的同時既不剝奪他的自主,也不承擔他的責任),以及兩人相處時高低階的設計,強化了聰實對狂兒的重要性,兩人的關係更對等也更雙向。
(五)保留原作聰實對狂兒的思念,電影增加南銀座的回顧及對〈紅〉歌詞的口白,將原作裡聰實棄置又拾回的名片,變成始終陪伴在聰實身邊,在意識到情感的同時取出確認其存在。
(六)電影保留御守的重要性,強化原作〈紅〉的象徵意義,增加龜鶴雨傘、虎紋音叉、抄寫與前後吟誦〈紅〉的歌詞來加深兩人之間的連繫。
(七)原作的狂兒在聰實打算面對新生活時出現,再次擾亂他的人生;電影則可能是三年出獄後即與聰實聯絡,尚不知聰實的狀況。
(八)原作的關係與感情是人生裡身不由己的意外插曲,電影增加了聰實的自我成長,以及「愛」與「付出」的理解、探索與實踐。
在這些設計之下,電影的聰實忠於原作的敏感、內向、怕生、善於應對但容易受情感驅使而暴言、並不隨和等性格,強化了負責、自覺、聰明、體貼的特質,這段人生雖因狂兒而改變,卻也打開了眼界與情感的界限,懂得妥協並理解人生無常,達成心靈的成長。狂兒則忠於原作的飄忽、平和理性的性格,黑道的道義;強化了固執與圓滑成熟、難以預測與理解(沒有常識/旁若無人),比原作更擅長在適時保留的同時表達情感,增加獨特的個人信仰、撒嬌與談判的能力,對聰實有更多照顧的同時尊重他的意願──「如果只允許純淨的東西存在,南銀座一帶可以全部毀了」必須具備一定程度的敏銳、體貼與足夠不卑不亢的自覺等情商才能適時說出口,在校門口的衝突及聆聽聰實唱〈紅〉的特寫又展現了他對聰實情感陌生、謹慎與退縮的一面。
兩人的互動則在增添的情節裡忠於原作各方面的落差,更多了自我探索、互相理解與體貼的過程:一開始的逃避變成人生必須面對的考驗,從求助與獨自摸索變成彼此陪伴與援助,珍惜彼此的付出,但也因此超乎過去理解的情感,比漫畫原作多了一分相知相惜,儘管有自己獨奏的曲目,相處卻會傾聽對方的聲音,各具特色又不失合奏的體貼。如果說原作的關係變化多是出自情不自禁,聰實在容忍的同時不知不覺改變了自己的生命軌跡,電影的聰實則是情感之外,多了透過覺悟而改變自己,與狂兒、周遭親友的互動變化連同「愛」的強調,都詮釋了德國社會心理學家埃里希.佛洛姆(Erich Fromm)在《愛的藝術》一書中的解釋:愛的「給予」不是剝奪、不是犧牲,不是被動的「墜入」,而是一種在自由中才有的「行動」,是一種富有生命力的能力,給予的不是物質而是自己:喜樂、興趣、理解、知識、幽默和煩惱,然後藉由給予與領受的過程,帶入另一個人的生命,進而反饋回返自身,當雙方互相給予時,會感謝自己所擁有的生命。也就是說:愛是一種喚起愛的能力,不把對方當作物品,而是以真誠和「將自己回應世界」的創造性態度互相對待,進而建立親密的連結,儘管不協調,卻能奏成美好溫暖的協奏曲。
漫畫原作在事隔三年之後,聰實因在卡拉OK包廂撿到當年塞的名片、因畢業文集重整回憶,在機場即將離開大阪的關鍵時刻拿出名片審視,使一直關心的狂兒現身並展現名字刺青;但聰實的認知尚未足以接受、也無法判斷這份情感發展帶來相關的人生變動,更難以從狂兒的反應確認心意,花了一段時間糾結與摸索,打工並省吃儉用儲蓄五百元硬幣想要贈送「禮物」做個了斷。狂兒因為黑道身份(再加上有了前科)、年齡差距,以及情感經驗的匱乏(過去是被追求者,而且顯然無論是經濟、權力,加上性別上的不對等,副駕駛座宣言無論是出自對過去交往對象的輕賤或實則是自卑的表現都令人疑慮,應對聰實的情緒也幾乎都漏接或無明確回應),加上依舊採取被動姿態,由聰實決定關係的遠近與改變的可能,儘管會在見面時滿足聰實的需求,但顯然沒有延展未來的行動,以致呈現拉鋸、曖昧而近乎絕望的狀態──這是續作《去家庭餐廳吧。》(日語:ファミレス行こ)目前第10話的發展。
電影則是在唱〈紅〉之後乃至國中畢業,聰實已然察覺狂兒在心中的獨特與重要性,對狂兒的失聯雖然寂寞失落,卻因為先前在變聲期的陪伴,已能接受世事的不斷消逝與無可奈何。電影最末的電話,推測可能是狂兒出獄之後,已然抵擋不住思念,主動與聰實通話,並邀聰實去唱卡拉OK。從過去的互動來看與《ファミレス行こ。》的情節推測,應也會由聰實確認自身的情感,進而決定三年後的關係,如果沒有要進展為愛情,兩人共有的、廣泛意義的關懷應該也能延續忘年之交的情誼,即使再不見面也能把對方視作重要的存在。而若聰實心意未變,也需要時間自我探索,以及與狂兒確認之後的改變──決定彼此的情感是否要進展成戀人關係。儘管時光不免帶來苦難與考驗,讓美好的事物消逝,但無論是原作或電影,期待兩人都能肯定存留心中的情感,共同創造無限廣闊的價值與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