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
這天的陽光躲在雲朵後,帶著涼意的風吹向涼井生態園區。耳熟的鳥鳴聲就在我前方,抱著「該不會......!」的期待抬頭一看,居然是兩隻台灣特有的五色鳥! 前一天晚上跟女兒一起看Youtube上的台灣野鳥影片,才羨慕的說著:「原來這是五色鳥的叫聲啊! 蠻常聽到的,可惜還沒親眼看過呢!」
沒料到隔天一早,就在實人的食農課場地近距離觀賞!
「在這裡上課也太棒了吧! 啊!那裡有紅嘴黑鵯! 喔喔! 那是樹鵲嗎?」孩子們還沒到,我已經被自己內心的驚呼聲吵一輪了。
大自然,是最好的教室。每週能到生態園區上課的孩子們,好幸福。
作為臨時支援的人力,這一天比較少跟孩子們緊密相處。當大家已經集合分組討論早上去市場採購的注意事項與原則時,我還在等遲到的孩子們,並且將他們帶到集合地,「怕錯過資訊」的緊張感襲來,如果我是這堂課的老師,八成會匆匆忙忙叫遲到的孩子們趕快進組別,再快速講解一次討論事項。
然而,小品老師與遲到的孩子們圍成一圈,一一詢問遲到的原因以及連絡上的困難,強調「發現會遲到以前,就主動先連絡」的原則,詢問孩子們下次該怎麼調整,優先處理遲到原因、以平穩的語氣和堅定的眼神聆聽與對話,即便沒有責罵,也能讓聽的人感受到這件事的重要性。
遲到的問題溝通完畢,沒有多餘的講解,孩子們進到自己的組別,同組組員自然而然向他們說明正在進行的事,隨即加入討論。
在這一段裡,就感受到自己作為「老師」,思維仍舊偏向「直升機褓姆」,擔心孩子沒聽到說明怎麼辦、要不要再說明一次給他們聽等等。但實人老師們優先處理的則是「品格教育」,並且信任孩子間有能力去協助晚到的組員進入狀況。
而這次午餐採買的分組,採行前往日本交流的小組。除了要將客家話學以致用,也要孩子拿出「敢說、敢問」的勇氣用客家語在傳統市場裡買食材,並且在有限的預算與時間下和喜好不同的組員協調出採買清單。這趟任務,不僅是在地文化課的驗收,也是日本交流前的組員磨合練習。
出發前的亮師喊話,不斷運用點線面切換預評。
表面上,這是一堂在地文化課的期末驗收;在我眼裡看來,則是日本交流行的練習賽──不禁佩服實人團隊的用心:學科與品格教育的連結,校外出訪前的模擬與訓練,天衣無縫的鋪排在看似無關的任務之間,編織出一面可靠穩固的防護網,放手讓孩子們勇敢向上爬。
星期五,雖然是我這一季實習的最後一天,卻是實人團隊出訪日本前的最後暖身日,一切即將「正式開始」。
一早便緊鑼密鼓模擬各種行程:和日本人交流聊天的個人話題、小組簡報、歌唱隊形與舞蹈陣形變化。阿聿開心的拿著自己畫的鑲嵌畫告訴我如何構思與配色;阿康遞出一本自己做的摺紙簡報小冊;小湘說自己忘了帶話題本,但是可以很快查找幾句重要的內容來保握時間練習;小愛握著一本手掌大小的筆記本,告訴我她把去日本想說的話、可能會用到的字詞都寫在上面了......,看著大家的分享,一方面覺得孩子們好厲害,一方面也佩服實人團隊的老師們,在每天那麼多學科進度的縫隙中,透過每一次對話的機會提醒孩子把握時間、練習再練習、甚至找了在新竹求學的日本人來讓孩子們實際演練,讓孩子自我覺察自身不足,自己帶著自己飛躍成長。
看著孩子們下午的總彩排,有點想哭,有點遺憾無法親眼見到大家在日本的表現,但滿滿的期待與祝福。
而我呢?
在春季最後的兩天,我有什麼不同呢?
「老師,你不是要吃肉嗎? 快過來吃啊! 超多的! 都給你!」阿樺突然跑到我面前,回頭指向自己那桌,手上還捧著吃到一半的麵。
「才不要! 剛剛我肚子餓,你那麼堅定的說不分給我吃,現在想叫我去當廚餘桶對吧? 可惜別組讓我吃飽了!」我大笑回覆他,只見阿樺也笑著跑回座位。
兩句不起眼的平凡對話,卻讓我看著阿樺的背影,想著:「天啊! 我居然敢對著學生說『我才不要!』」
「在台上的你,和台下的你,是同一個人嗎?」在工作坊裡,阿亮老師這則提問深深的烙印在我心上。在練習生團體面試時又聽他說了一次,此後,我默默把這個提問當成自己的課題,拼湊答案。
「每次當你遇到困難,都要先判斷:這是誰的困境? 教育裡的問題都是連動的,老師、學生、家庭、同儕......,有問題的不一定都是學生,所以,我們必須先判斷。倘若沒釐清困境是誰的,方法怎樣都是錯的。」
某次討論會,亮師對著練習生們說。
從那天起,我便開始觀察與思考,做為老師、做為母親,做為一個個體,我的困境是什麼?
迴避衝突、不擅長拒絕、不敢索取、慣性討好,是我在社交與教學場域裡的困境,即便心裡不一定那樣想,然而面對人群、面對學生的我,是這樣的存在。不敢相信,我一桌桌向學生「討食」成功;很難想像,自己對著學生說「我才不要」。
進入實人實習以前,我本來就不是會打罵、威嚇學生的老師,相反的,極大的困境是:不知道如何面對孩子錯誤的言行以及負面的情緒,變成一個「很鬆、很不嚴的老師」。
到實人的這2個月,我正在學習成為相信孩子能力,並且表裡合一的大人:
星期五上午,阿天想要代替缺席的阿軒唸讀日本行簡報,認真背誦阿軒的部分。就在小組演練開始前,阿軒趕到了。
結果,阿天忘了自己那部分的內容,卻不能接受自己得看著稿念的事實。
在經過兩輪練習後,阿天決定要在第三輪挑戰不看稿。
忘詞的當下,小郁好心的在旁提詞,卻讓阿天衝回台下,躺在離我一隻手臂的距離:「就說了不要唸給我聽! 我不唸了!我不去日本了!」
轉頭看向小郁,眼眶泛紅,就要掉淚。
看過阿天的暴走,也看過小郁對責罵的耐受度(很強,很不容易紅眼眶掉淚的孩子),看了看兩個孩子,腦中閃過的第一個念頭是:「喔不,真的不喜歡處理衝突。我要去找Tony或Lulu。」
第二個念頭告訴我:「面對它,學習處理它吧。阿天沒有暴走,他讓自己躺平而已,情緒管理已經做得很棒了。小郁平常不哭的卻哭了,那是多大的委屈、自責或慌張才會這樣?看看這些孩子,你轉身走出去,他們會怎麼想? 」
透過問題讓阿天說出自己的困難(回想的時候有人提詞的話反而想不起來),小郁也表達自己只是想幫忙的心意並且已經理解這樣會幫倒忙。肯定了兩個孩子的心意後,我建議全組一起想辦法,要是簡報時有人忘詞,希望夥伴如何協助自己?討論正要開始,Tony老師出現,輪到這組孩子下樓給山口老師簡報。
雖然沒有機會將兩個孩子的狀態處理到結束,但是留在原地試著跟孩子們對話這件事,也讓我意識到自己跨出了一小步。尤其,當阿天說著說著,滾到我旁邊,甚至將額頭輕輕碰在我的膝蓋上時,竟然有些感動與鼻酸,耳邊響起了亮師說的:「你說的問題,真的是孩子的問題嗎? 還是我們做為老師的困境?」
當我們看著並陪伴孩子成長,自己也在個人困境裡找尋突破。
勇敢,面對,突破,改變,期待下一個挑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