輾轉讀到《冊府元龜》一段史料:「……會昌三年,回鶻部飢,烏介可汗奉太和公主至漢南求食,過把頭峰,犯雲朔北川,朝廷移沔為河東節度使,加檢校左僕射,與幽州張仲武協力招撫,竟破虜寇,迎公主還宮,以功進檢校司空。」
賴瑞和先生引這段佐證有唐一代的檢校官稱,我覺得有趣的卻是其中這句:「烏介可汗奉太和公主至漢南求食。」掐頭去尾,會錯覺好像是外族簇擁著下嫁來的公主入朝乞討糧食。實情當然不是這麼回事。求食云云,說穿了是燒殺擄掠,這從後文用了「犯」字,也徑直稱外族為「虜寇」,即可得知。想來是句中提及和親的公主,所以又是「奉」,又是「求食」,委婉而不切實際。這和把皇室逃難寫成「東狩」是一樣的心態。
很久以前讀到《桃花扇》寫左良玉宣告「不日撤兵漢口,就食南京,永無缺乏之虞,同享飽騰之樂」,要兵士「各宜靜聽,勿再喧譁」。這裡的「就食」自也是隱語。倘若真「同享飽騰之樂」,老百姓又要遭殃了。
太和公主的和親生涯頗有周折。她嫁的是回鶻第十任可汗。後來落入一自稱李陵後裔的部族手中,原本遣使送返中原,路上又被回鶻人搶了回去,這時的可汗已是第十四任。唐代詩人許渾寫過一首〈破北虜太和公主歸宮闕〉:「匈奴北走荒秦壘, 貴主西還盛漢宮。」太和公主和親是長慶元年的事,等到會昌三年「西還」,已歷二十年有餘。「貴」不「貴」不好說,百感交集倒是可以想見。
許渾另有名句「山雨欲來風滿樓」,還寫了〈途經李翰林墓〉遙想李太白。許渾是許圉師六世孫,李白則娶了許圉師孫女。算起來,許渾也許得稱李白為「太姑丈」。這類人際稱謂,輩分一拉得遠了,就教人頭昏,總之算得上親戚。更可提的是,李白是「就婚」許家,簡略來說就是「入贅」。李白兩次婚姻都是招贅,學者周勛初認為這構成了李白的「家庭悲劇」。我最初讀的時候則一直想起「小男人」這個詞。或者,「詩仙」一稱的飄逸聯想就和常常名不副實的「翰林」指涉一樣,深談起來都不免一把辛酸淚。
民國一百一十三年七月二日於嘉義鵲枝寫譯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