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都陷在自己所處的時空中,與命運的格局裡。2020 年高雄電影節【短片競賽國際組】,有好幾個作品細膩呈現主人翁們如何被生命的死結困住,即使表面上故作冷靜無事,但只要有那麼一刻卸下防備,露出面具底下的人心,會看見各種情緒是如何暗潮洶湧。然而不論如何努力,仍離不開困局。
在親近的家人與伴侶之間,極易遇到這樣的困境。美滿的愛帶來的羈絆令人感到幸福,但若愛伴隨著尖刺與傷痕,往往將人拉進深淵。年輕德國導演的作品《婚姻沉沒中》,妻子開車載著丈夫與兒子去度假,夫妻言談起初看來正常,但丈夫的情緒問題逐漸顯露,男人時而爆發的憤怒、女人勉強裝出的鎮定、兒子惶恐帶淚的眼神,讓三人相處的小圈圈,像擺了個不定時炸彈。
如果有機會放手讓丈夫走向死亡,妻子放得下嗎?一邊是凶狠無情的丈夫,另一邊卻是深愛爸爸的兒子,該如何選擇?女人臉上複雜痛苦的情緒,令人不忍直視。今日尚可勉強對兒子擺出笑臉,但往後的漫漫長路又該如何走呢?
伊朗短片《我的女兒不是我的女兒》,命運的死結纏著一對父女。開場戲是哭泣的丈夫,看著別人處理他亡妻的大體,腳上的豔紅色指甲油像是最後一抹生命的象徵,在洗淨、抹除之後,曾經彩色的生命在此終結。但種種哀悼情緒,在鰥夫望見一位陌生男子偷偷取走妻子遺物之後,猜疑心起,世界頓時天旋地轉。曾經愛著的各種色彩,成了心頭上的刺痛,就連相依為命的獨生女兒,也由於髮色與那陌生男子異常相似,彷彿成了仇家。鰥夫勉強帶著女兒過生活,假裝一切無事,但他眼神裡的陰沉,令人擔憂這位父親接下來會做出的選擇。
這支短片幾乎沒有任何對白,許多情緒僅靠演員的表情與畫面的氛圍傳遞。片尾的構圖,是一片水泥牆中間有個長方形窗戶,鰥夫坐在窗沿,彷彿被囚禁在猜疑的陰影中,永遠無法自由。
英國短片《執刑日》請來資深演員琳賽.鄧肯飾演一位痛苦的母親邦妮。28 年前,邦妮當年才 13 歲的兒子在雪地裡被殺害,她從此將椎心之痛深深埋藏,對外則像刺蝟一樣,找各種理由發脾氣,宣洩內心的悲痛。女兒長年忍氣吞聲,接受媽媽的無理取鬧與羞辱,在當年的嫌犯終於要被執行死刑的此刻,驅車載母親前往觀看。
片中不時出現寂寥的鋼琴音,邦妮的思緒不斷回到那個冰天雪地的場景,她的人生早就停滯在那時候,再也沒有前進過。片尾邦妮回頭朝天空望了一眼,面部表情鬆懈了,透露內心無解的哀戚,似乎自知心心念念的「解脫」與「了結」,到死亡之前都不會來。邦妮最後進入的小房間,恐怕不會讓她自由,而是永遠將她關進這一幕。
階級的壓迫,也不斷將人纏進困局裡。埃及短片《新婚效應》的主人翁是一位蘇丹母親,她帶著女兒去到即將新婚的埃及人家,要替新娘做指甲花紋身。新娘家的擺設精美,女性親友打扮時髦、妝容仔細,行為舉止開放自在,紋身師帶來的女兒靜靜觀察一切,甚是好奇與羨慕。紋身師與新娘閒聊之時,兩人頗為親近,訴說各種酸甜苦的人生故事,甚至當新娘的某位家人指控這位蘇丹黑人在施展黑魔法時,新娘馬上挺身回罵。
然而,新娘這種「我眼中沒有階級」的面具,在考驗來時馬上破滅。一顆懷疑種子才剛埋進心裡,新娘與她家人表現出的粗暴行為,證明了階級偏見是如何深植心中,「蘇丹來的黑人」永遠無法與其他人平起平坐。
來自法國的動畫《我的銅媽媽》,描述一位貧窮的年輕媽媽,為了給兒子好一點的生活,答應交換器官給富有的老婦人。然而一次又一次,拿到的錢再度花光,媽媽移植過去的器官與身體也越來越多,漸漸地,全身都換成銅製的義體,人彷彿被掏空,也無力對兒子慈愛了。
在失去溫度的社會,人有高下之分,年輕人比老人珍貴、主人比僕人珍貴、富人比窮人珍貴,在各種條件廝殺比較過後的贏家,終能一起走向陽光,剩下的只能被留在一邊等死,沒有其他出路。《我的銅媽媽》的結尾,畫面極為簡單,意境震撼無比。
常關心各式社會新聞的人,一定不難想像,僵化的官僚體制,也會造成許多難解的人生死結。來自馬其頓的短片《好爸爸戳章》,描述一位要開車出城去看女兒的爸爸,因行照到期急著更新,監理所卻告知「貼紙用完了」所以無法完成,並表示警察都知道這個狀況,若駕車被警方盤查也不用擔心。
結果當然是有問題,這位好爸爸一會兒被帶到警局還因誤會而被刑求、一會兒又被警察勒索,一場單純的公路行,竟搞得像警匪片那麼刺激。平凡的主角只想去看女兒表演、送禮物,為了當個好爸爸,他忍氣吞聲,任由官僚體系欺負,以免惹上更多麻煩,但忍了仍然麻煩不斷、不忍又帶來更大麻煩,這真是個無法全身而退的陷阱。
根據真實事件改編的伊朗短片《探監日》,同樣有僵化的官僚體制,以及心聲無法上達天聽的平凡百姓。男人去坐牢六個月了,被留下的母女終於接到可以探監的通知,緊張興奮地準備照片要帶給男人,媽媽染髮、修眉,女兒吵著想帶自己喜歡的卡通跟爸爸看。探監當天兩人精心打扮、耐心等待,卻盼來辦事員一聲禁止探視,沒有其他說明,也無法連絡決策階層。連帶來的照片,都因男人妻子的長髮並未包覆,成為違禁品。家人之間需要的支持與情感交流,冰冷的官僚體制根本不屑一顧。
初看短片《夜永恆愛無盡》,不會知道背景是 1939 年的西班牙,獨裁強人佛朗哥掃蕩異己的時代。那只是個平靜晚上的某戶人家,某位母親與親友正在照顧哭泣的嬰兒。但急促的敲門聲,帶來不祥預兆,一位男性訪客堅持要找這位母親,要將她「帶走」,即使從言談中知道,兩人相識已久,但男方毫不理會女子求情,說他「無法信任一個共和派支持者的妻子」。若換成其他時空,這位母親有機會享受摻雜著混亂與疲累的幸福育兒生活,但亂世與政爭,讓原本的朋友不再是朋友,原本的信任不再是信任,想低調平安度日已經是不可能。
導演精細呈現這位母親最後一次親餵嬰孩的畫面,從嬰兒還沒吃到奶時的焦急大哭、拍到吃奶後的安心滿意,時間滴答滴答過去,餵奶看似單調,但想到下一刻母親就要踏上未知命運,真希望此刻無限延長。此幕周圍一片黑暗,光只打在嬰孩與乳房上頭,充滿慈愛意象,如一副雋永的油畫。後續的交代與道別,沒有哭泣,沒有崩潰,綿長情感與遺憾,盡在不言中。
許多強調正能量的箴言,都不斷鼓勵大家「打開人生的死結」,但前述這些短片,卻溫柔地替許多沒能打開死結的人們辯白,他們通常都盡力了,只是太不容易。來自情感、階級、社會體制的各式各樣的結,恐怕不是靠著一個人拼命努力就能解得開的。
高雄電影節 2020 短片競賽
國際組 B:愛的 N 種方式(共有 5 部連映,總長 89 分鐘)
婚姻沉沒中、無聲愛樂、你的青春在唱歌、放風箏的孩子、風流孕事酸甘甜
2020.10.19(一)17:30|高雄市電影館三樓放映廳
2020.10.28(三)19:20|高雄市電影館三樓放映廳
國際組 D:孤單癒見你(共有 5 部連映,總長 91 分鐘)
我的女兒不是我的女兒、寂寞共生、愛是貓愛是我、她的異想世界、母親的心雨
2020.10.20(二)16:10|高雄市電影館三樓放映廳
2020.10.29(四)21:00|高雄市電影館三樓放映廳
國際組 E:驚險時刻(共有 4 部連映,總長 82 分鐘)
執刑日、好爸爸戳章、新婚效應、測驗風暴
2020.10.21(三)14:00|高雄市電影館三樓放映廳
2020.10.30(五)18:30|高雄市電影館三樓放映廳
國際組 F:小動畫大世界(共有 6 部連映,總長 79 分鐘)
我的銅媽媽、阿!數學作業、來自太空的男孩、卡帶幻幻愛、萬點惡墨、女孩的夏日假期
2020.10.21(三)16:10|高雄市電影館三樓放映廳
2020.10.30(五)20:30|高雄市電影館三樓放映廳
國際組 G:她和她的故事(共有 5 部連映,總長 91 分鐘)
探監日、夜永恆愛無盡、桌邊對話、水水過招、菲律賓女孩
2020.10.22(四)14:00|高雄市電影館三樓放映廳
2020.10.31(六)12:30|高雄市電影館三樓放映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