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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孩學字】你是寫字控，我是草莓控

第三堂文字課是這樣的──

三個小孩掛病號，剩下三個。在上課之前我想著，三個小孩，會更進入學習的狀態？還是因為同儕變少而失去刺激？後來我發現，跟同儕的多少沒有必然的關係（我的意思是，六個跟三個都算是少的，不是三十個跟三個；三十個跟三個當然一定有差），有影響的是同儕之間的交互作用。

這篇記錄不詳述上課的內容。我想著重在小孩彼此的影響。

我發現，小孩彼此之間會有拉力與推力，想上課的氣場會影響不想上課的小孩，不想上課的氣場也會影響原本想要上課的小孩。有時想上課的氣場足夠時，全部的小孩會一起被拉往那個想上課的方向去；不想上課的氣場比較大時，也會發生一面倒的狀況。

第三堂課雖然還是上了一些課，但整體來說，是往不太想上課的方向去。但我發現不想上課的小孩，並不真的完全不想上，而是因為自己的內在因素，但「到底是因為什麼」，我目前還不是非常清楚。

小尋說，還是太快了。我說，好，那我們慢一點。第一階段的遊戲算是完成，小孩也在當中獲得樂趣與成就感，比如他們發現了以「學」為中心，這張字卡裡藏有好多跟學有關的詞：自學、共學、小學；自學生、小學生……我把字連成詞，小尋聽了之後說「小學生自學」，我沒想到小孩會這樣連著說，覺得他們好會反應。我接著說「中學生自學」，小煦說「大學生自學」。

所以我是可以感覺得到，小孩對這些字都是有感的。他們也在過程中覺得自己又多學到一些東西，感到開心。

不過，進到第二階段的文字遊戲時，其實還沒有開始，小尋就說，我不想加入。小尋說，「我身體不舒服」，「我剛剛有吃藥」。

我說，不然休息一下好了。休息的這段時間，小尋跟小煦一會玩家家酒，一會討論等一下要玩他們自創的遊戲。波波則是自己跑來跑去。過了大概十分鐘，我問要準備上課了嗎？小煦小尋說不要，我們還要玩。我問，那你們還要玩多久？「再玩二十五分鐘。」她們說。

「二十五分鐘很久耶……那上課時間就被你們玩完了喔。」我說。但小煦小尋一臉沒關係的樣子。

中間還跑去喝玉米濃湯，BIBO幫她們準備的。我感覺到跟上一堂課不太一樣的氣場，小尋不太想上課，小煦想陪小尋玩。波波倒是三不五時跑來問，「五分鐘到了嗎？」五分鐘，這好像是他自己認為的下課時間。波波跑來問，我說小尋和小煦還沒準備好，波波就又跑走了。其實我也有點慌，想說要怎麼拉她們回來上課。

後來，小尋和小煦在玩家家酒的時候，波波玩球打翻小煦的玩具，小煦吼了波波一句（其實吼什麼我忘了，大概類似「ＸＸＸ你幹嘛打翻我玩具」之類的），瞬間波波大哭了。

波波大哭，大叫，只有第一句我聽得懂，「為什麼小煦罵我！」接著我就聽不太懂了……好像是「我要小煦回家！」之類的，總之很生氣很生氣。小煦跟小尋繼續靜靜的玩自己的玩具，波波繼續大哭大叫。

BIBO對波波說，「你很生氣對不對……」波波繼續大叫，摔手邊的東西。BIBO試著去跟波波講話，我則是跟小煦和小尋講話。

我對小煦說，波波很生氣，好像是因為他以為你覺得他是故意打翻玩具的，但我覺得波波不是故意的，可是你剛剛講的那句話好像讓波波覺得，你覺得他是故意的。

小煦說，我沒有覺得他是故意的啊。我說，那你要不要跟波波說，你沒有覺得他是故意？小煦沒有說話。

波波繼續大叫，暫時沒有停下來的跡象。

其實這種狀況我也不知道要怎麼解。一個在大叫，兩個小孩在玩，我的頭有點痛，想著這樣算是上課嗎？BIBO在想什麼我不知道。

我感覺到一團亂，想著如果能好好上課多好？但有些東西不是自己可以控制。我想著，反正都一團亂，我就把我心裡亂糟糟的感覺跟小孩說好了。

我跟小煦小尋說，我跟你們說喔，我在家裡花了很多時間準備要上課的東西，一些跟認字有關的遊戲，想跟你們分享，我還蠻希望你們可以上課的。小尋聽了，小小聲的說，可是我今天不想上課。我聽到了關鍵詞，今天。我說，所以是只有今天不想要上課嗎？小尋點頭。我又問，那今天為什麼不想上課呢？小尋說，是祕密。

我看看小煦，我問那你呢？小煦說我想跟小尋玩。小孩都講得那麼明確了，就算要求他們來上課應該也沒有用？但坦白說那時候我真的也不知道，我是要再多施一點力，讓他們回來上課？還是就順著小孩去？

我想了想，既然我在一個可以高度尊重小孩自主的團體中，那麼我是不是應該要試試看，讓小孩自己決定要不要上課？看看如果讓他們自己決定，那小孩小孩會一直玩下去？還是會回來上課？

於是我說，好，那你們想要上課的時候，再跟我說，「可是，我的時間只到三點半喔，三點半之後我就會離開了。如果你們想要上課，可以隨時來找我。」

兩個女孩點點頭。

這時，波波大哭停下來了。波波的哭聲停下來了，但臉上還有淚痕。波波說，我要去𥴊仔店買東西，說完就拿出他放零錢的眼鏡盒。BIBO對波波說，我陪你去。我說，那我們跟你去。

去𥴊仔店的路途中，波波一個人快快的走在前面，我跟BIBO在後面走，我跟BIBO說著兩個女孩的狀況。我說，我也不曉得她們今天會不會就一直玩下去？還是會回來上課？

BIBO說著她對兩個女孩的觀察。「小尋今天確實比較不舒服，她吃過飯後有吃藥，可能有點想睡覺。」我說，我也覺得她今天身體狀況是比較不好，不過我還有一個感覺，「小煦跟波波都比較快，小尋可能因此不想玩。」我說的玩，指的是不想繼續玩那個文字遊戲。

我繼續說著上了這幾堂課之後，發現的困難──小孩的個性、適合學習的方式都不太一樣，要兜在一起並且讓每個小孩都喜歡、有反應，真是很困難。BIBO說，共學團之前在讀書會時，曾討論過瑟谷學校的形式，「學校提供多元的學習環境，沒有固定的課程，老師只是備用，學生有需要的時候再去找老師。」我聽了之後點頭，我說，我最理想的學校大概也是這樣。BIBO說她也很認同瑟谷學校的方式，但目前共學團的現實條件，要進行這樣的模式很不容易。

我之前就曾思考過關於「框」的問題，上課時間是一種框，上課內容是一種框，要每個小孩都能在框內進行學習，本身就是一種不算順性自然的事。但問題是「現實條件」──現實條件是如果無法提供足夠豐富的學習環境，大人的人力也不夠，要想做到完全不在框內的學習，非常困難。

我們兩個大人，站在𥴊仔店的門口聊天，說著各自對學習的想像，而波波正在選他想要的橡皮糖和巧克力。波波選好了，準備要結帳。BIBO問你知道多少錢嗎？波波說知道，接著他從放錢的眼鏡盒裡拿出了八塊錢，把自己買的糖果巧克力放在桌上。

老闆走出來，看了波波放的零錢，點頭表示沒錯。波波把那些糖果巧克力，連同零錢一起要放入眼鏡盒裡。橡皮軟糖是四條連在一起，波波放進去，蓋不起來。波波說怎麼蓋不起來？BIBO說你再換個方向試試看？波波把橡皮軟糖拿出來，將橡皮軟糖對折再對折，盒子就蓋起來了。

買完糖果和巧克力的波波，像是忘了剛剛大哭的事。回程我們遇到來𥴊仔店的小尋和小煦，小尋小煦用跑的跑進𥴊仔店，很快的買完東西後又跑回共學基地，跑在我們的前面。

進基地時，我看到小賊（共學團伙伴，小尋的媽媽）回來了。兩個女孩靠在牆邊吃棒棒糖，我剛好聽到小賊跟兩個女孩說話：

「你們請廖瞇來上課，就是要讓廖瞇去𥴊仔店喔？」
「我們又沒有叫她去𥴊仔店。」

喔喔喔，好厲害的回答。我聽到之後回說：「你們還沒有想要上課啊，我沒事做，就陪波波去𥴊仔店啊。」「你們現在想要上課了嗎？我隨時可以上課喔！」

我說，我把上課排第一。只要你們想要上課了，我隨時可以上課。

說完，小尋和小煦就說，那我們現在要上課了。一邊說一邊咬著棒棒糖，然後準備著自己的紙和筆，坐到桌邊來。小煦和小尋回來了，波波很自然的就靠過來。

雖然我腦袋裡還運轉著，究竟小賊跟她們說了什麼，讓這兩個女孩決定要回來上課呢？但因為他們好不容易想要上課了，我得把握時間。我抓緊時間進行下一輪遊戲，小孩的反應跟上一輪差不多──波波覺得很好玩，小煦反應很快；小尋願意加入，但感覺得出來在努力進入。

遊戲進行到一個段落後，我覺得可以跟他們聊聊「為什麼決定回來上課」的話題。小尋說，因為披薩。小煦一聽就說，不是披薩啦，什麼披薩。小尋說，我是因為披薩。

後來下課後我跟小賊聊，才知道小賊跟小尋講到中午午餐披薩的事。詳細情況我不是很了解，但總之因為披薩事件，小賊好像有點不高興。那麼，這跟上課有什麼關係？嗯，大概是小尋不想要讓媽媽再因為上課的事不高興吧（雖然媽媽也沒有要求小尋一定要回去上課）。

那麼小煦呢？小煦肯定不是因為什麼披薩的原因。我問小煦，剛剛小賊跟你們講什麼啊？小煦說，小賊說的話很煩。我問，小賊說什麼？

小煦說，小賊問我們知不知道請廖瞇來上課要花錢啊？你們請廖瞇來上課，是要讓廖瞇去𥴊仔店啊！

喔喔，原來第二句就是我剛剛進門聽到的那一句，原來第一句是請廖瞇來上課要花錢錢啊！那這樣，小孩願意回來，究竟是因為請我來上課要花錢，如果沒上到課會覺得很浪費？還是因為擔心小賊不高興？小煦說的「很煩」是什麼意思？

我沒繼續追問下去。雖然說心裡想著，你覺得小賊說的話很煩，你也可以不聽啊，這裡又沒有大人會真的逼你們上課。但我沒有繼續追問下去，繼續追問下去的話，大概我也會變成很煩的人。

小尋問我，你是在教別人認字的喔。我說嗯，我除了在教別人認字，我自己也在寫作，我是一個很喜歡寫字的人。小尋說，那你是寫字控囉！「寫字控？」我重複一次小尋的話。

小尋說對呀寫字控，像我是草莓控，她又繼續說著，誰誰誰是什麼控……「我是草莓控，你是寫字控……」我說對，我是寫字控，那你這個草莓控想不想知道草莓怎麼寫啊？草莓控說不用，我是草莓控，又不是寫字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