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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對自主學習的看法(05):關於課堂作業的新觀察

2020/05/29閱讀時間約 7 分鐘
離寫下〈不強迫的規則〉這篇關於「自願寫作業」的文章,已經將近一年;在這段期間的社會課裡,由我來主觀評分的作業持續進行著,學習者要滿足我的主觀要求,才能繼續選修下一期的課程。
在操作這個模式的過程中,我請這些自學生的父母們幫我觀察孩子們的狀況,協助我蒐集研究資訊,去評估這個作法所造成的影響。大多數情況下,我收到的回饋都還蠻正向的,像是小孩會一邊罵我一邊努力做作業,或者是展現比往常更多的主動性去完成作業。
除此之外,有幾位孩子特別熱衷於完成作業,在其中得到許多收穫、感受到自主求知的樂趣,並且也在我的評價中得到成就感,進而形成循環,投入更多努力去做作業、得到更多的樂趣,以及更好的我的主觀評價。
但我也注意到,作業對大多數孩子來說其實沒有太多的意義,就保持在修課門檻的程度,既不是什麼好事,也不是什麼壞事。所以他們也只維持在「能夠繼續修課就好了」的限度下,去完成作業。作業跟成績就純粹是我跟孩子們契約是否能夠續約的條件,既無關於一個人的品質(好/壞學生),也無涉於我跟他們的關係(我喜歡/不喜歡他們這個人)。
我還是時不時就強調評分標準的主觀性,以及它的無用性(在我這裡拿到的A+,對大多數人來說都沒有意義)。甚至我也一再強調我會賣分數;只要在作業裡夾鈔票,就算作業一片空白,我也會給他們R、SR或SSR(這是比照一些卡牌遊戲的設定,A再往上是R〔Rare〕,R再往上是SR和SSR)。
我想藉此來強調主觀評價系統──由一個人來決定另一個人(的想法)有多好──所具有的荒謬本質。
有一次我打開作業還真的看到鈔票。不過是玩具鈔。

沒那麼自願的自願

這門課完全是小孩自願選修,不想上課的小孩,我會協助他跟父母談,讓他可以不用來。對小孩來說,作業的性質至今仍然能夠保留在契約的範圍,而非強迫,小孩的自願應該是主要原因。
然而,既然小孩都是自願的,同樣的題目、同樣的評分系統,為什麼有些小孩特別願意寫作業,有些則只是最低限度在寫作業呢?是什麼樣的個別差異呢?
我想,關鍵是在他們雖然都是自願的,但自願的程度並不相同。
對那些特別願意投入社會課作業的孩子來說,社會課的議題與討論的方式,正是他們的偏好,是他們喜歡投入的活動。然而,對大多數孩子來說,他們並不總是十分享受這樣的活動。當然,也不是說他們厭惡這樣的東西,而是說他們並沒有那麼喜歡,沒有喜歡到要認真寫很多作業的程度。
那他們為什麼要上這門課?為什麼不去上更符合他們偏好的課程?
我看到的理由有好幾個,像是「有好朋友在這裡」、「沒有其他更有趣、更吸引人的課程」、「這門課似乎蠻重要的」、「這是爸媽認可的正事之一」。
面對這些理由,身為一個教育者實在有點困擾。我當然希望每個來的孩子都是對我的課程充滿熱忱,也有充分的能力完成作業,但我有理由拒絕因為上面這些理由來選修的孩子嗎?特別是他們依照我的要求完成作業的時候?
喜歡寫作業的小孩本來就很少,吧?
再進一步想,如果我可以接受不那麼熱愛我的教學但完成作業的孩子,我為什麼不能接受不那麼熱愛也不完成作業的孩子?我在意的一直不是作業有沒有完成,而是他們的學習狀態。
就算他們並不純然是為了我所設計的課程而來,但在課堂上他並不干擾也不搗亂,就只是學到了以他的狀態能學到的東西,並且滿足了其他的、與我的教學設計無關的期望,那有何不可?
我期望孩子們來到這裡,可以百分百地吸收我想傳達的事情,但這終究是我的期待和慾望。如果孩子對於這門課的希望跟我不一樣,我可以放下多少我的期待?
我或許沒有提供我的課堂來滿足他其他慾望或需求的義務,但我為什麼要妨礙這件事?我又為什麼要因為他對這門課的學習期望比我的期待更小,而拒絕他進行這種學習的可能性?
除此之外,還有一群孩子,他們非常有熱忱想要參與這個課程,但能力上卻差了一截。即使他們幾乎不可能達成我的期待,但我為什麼要拒絕這樣的孩子呢?我能不能接受,他們就學到他們能學到的部分?
考慮到以上的想法,我最近開始調整整個作業制度。
我想試驗的是,一門課如果能夠提供夠多的通道,那人能不能在裡面誠實地面對自我要求,這樣也許對教學者跟學習者來說,都是一種解放。

你的R不是真正的R

這一季的課程(3、4、5月)結束時,有不少孩子都還沒達到繼續修課的門檻,他們就像大學生趕期末報告那樣開始趕報告,在死線前傳給我。
有孩子非常關心自己是否能續修,在視窗裡把報告傳給我之後,又加上了諸如「我已經很努力了!」「我明天沒時間修改了啦!」「拜託啦我想要繼續修課!真的拜託!」這樣的句子。
我考慮再三,決定給她一個「求情得到的R」。將作業還給她時,我特別向她說明:「依照我的標準,這份作業只有A+,但因為妳一直求情一直求情,所以我給了妳『求情的R』。」
拿到寫著「求情的R」的作業的孩子,表情一瞬間有點動搖。我想她是在考慮要不要修改這份作業,好得到『真正的R』。但後來她做了決定:「我下學期再拿真正的R好了。」
我認為這個決定是相對「乾淨」的,她也接納了自己得到的是求情R,並且以此來得到更新契約的條件。我十分願意相信,我讓她在學習上擁有了一次主動決定的經驗。
除此之外,對於那些非常有意願但能力實在不足的孩子,我也給了「勉強的R」跟「勉強的A+」,讓兩三個孩子通過了更新契約的門檻。
這樣的作法會對這個制度造成什麼樣的影響呢?這位孩子會不會「習慣用求情來過關」呢?知道有「求情的R」這種情況,會不會在整個班級蔓延開來,「大家都不寫作業了,求情就好了」呢?
「原來可以這樣」的表情(示意圖)
我覺得不會,不過我也很好奇後續會有怎樣的變化。

開放旁聽生

既然開放了「能力不夠但很有意願」的孩子,以及「有意願,但意願沒有高到想要好好完成作業」的孩子,那我也想試試看接納「有意願,但完全不想寫作業」的孩子?
我想到了旁聽生的制度。旁聽生跟選修生不同,可以不用寫作業;但反過來說,即使旁聽生寫了作業,我也不會收。也就是說,旁聽生因為選擇不跟我締結「透過作業跟我合作學習」的契約,他對我就沒有交作業的責任,我也沒有看他的作業並且提供我的主觀意見與評價的責任。
這樣的方式,可以讓「有意願,但完全不想寫作業」的孩子繼續用最低限度的方式參與這門課。他對這門課許下的承諾,大概就只有交錢跟不要破壞課堂進行而已;而我對他的承諾,也只有盡我所能認真上課。他不必對我說明他學到了什麼,我也不必對他學到什麼負責。
對於這樣的教與學關係,是夠好的嗎?我身為一個教育者趕到十分不安。但我也想透過實作來經驗看看,在自主教學者跟自主學習者的狀態裡,這種教與學關係具體來說會有什麼缺點。也許我的不安只是一種不習慣?
另一方面,如果開放可以不寫作業的旁聽生,會不會所有孩子都跑去旁聽生、沒有人選修?「既然可以不寫作業,那我幹嘛要辛苦寫作業」這樣的滑坡會不會真的滑下去?
我也覺得不會,同樣地,我也很好奇後續會有怎樣的變化。
下一期結束後,我再來報告。

系列回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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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駿逸
盧駿逸
從2008年開始,我持續待在光合人文/教育工作室的合作式教育場域裡,這是一個師生比大約1:4的教育現場,我陪小孩一起工作的主題包括社會議題、科學、歷史、創作、自助旅行等等。除了陪伴小孩之外,我也和父母一起面對教育上的各種難題,像是自主學習、親子關係、兒童發展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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