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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書名,我想多半會認為是要去洗滌、滌清一個不正常的人。但只要看到內容就會發現完全相反的落差,「滌」是作者的弟弟,這個發音正表現出親暱性。
這本書是對於弟弟的報導與紀錄,但弟弟並不是一個「對象」,而是一個主體,活生生地隨著篇幅在活動一般,他有他的個性,也有與家人的互動,還有與作者廖瞇的對話。對話,是開啟任何人與任何人之間互相理解的渠道,但我們經常都忘了這點,預斷了他人,不給對方說話的機會,也對說出的話語充耳不聞。
滌是個強迫症患者,這讓我更加感同身受,是這陣子以來首次購書當天就把書給看完的著作,除了與滌有著相同的處境而能同理之外,也因為作者的誠實讓我想起了閱讀林蔚昀著作時的感覺。就是這個誠實給了我勇氣,故為回饋這個誠實,身體就不自禁地燃起了閱讀的熱情,一口氣看到最後。
我們對精神疾病的認知就是這些人是「不正常的」,畢竟疾病意味著有別於健康的異常。但不正常的就是不正確的嗎?更進一步去探問,什麼又是不正常的?精神疾病不同於一般的生理病症,癌症在腫瘤切除之後,我們會說這個人就痊癒了,但是精神疾病沒有病灶,也不會「痊癒」,不同於生理性疾病有特定的物理表徵可以被區別於常態。說穿了,許多精神疾病只是人格上的特徵超出社會能容忍的程度,因此被醫療權威判定為「病症」,畢竟在1973年之前同性戀也是種心理變態。
有些人或許會想,那總有個病發的起點吧?若要說有起點,頂多也是恣意地圈畫,例如在滌的例子中,是一個「砰」。是23歲,是個轉捩點,一聲很大的砰,但這不是第一個,而是上千百個之後,「那個『砰』特別令他無法忍受?不是,是他再也不要忍受了。他想著人類的腦子是拿來用的,拜託你們用用腦子好嗎?為什麼做事都這樣漫不經心?為什麼要忘記事情?為什麼要不小心?為什麼替自己的愚蠢找藉口?」旁人或許會想,若能早一點與他對話,是否就會正常了?在我的看法中,答案是否定的,因為在社會的標準中確實有正常與不正常,但對每一個包括精神病患在內的個體中,他就是他,這樣就是這樣,不是病症有沒有爆發,是人格中本來就有著這種爆發的因子,而即便沒有爆發,這些因子也是懷著被判定為疾病的東西。
而病患的家人或許會跟我經歷過的一樣,否定精神疾病的存在、反對使用藥物、認為抗壓性過低,又或者是像作者的家人認為是自己的錯,是教得不好,即便對於子女都是同樣的照顧。但這些真的是問題點嗎?甚至,有所謂的問題點嗎?
對強迫症患者來說,我認為這書裡頭寫到了些內裡,重點在於「失序」。「滌討厭突然的聲響,討厭從窗外飄進來的煙味。我回頭去看從前的紀錄,我在想,滌討厭的似乎是『無法控制』。」滌討厭突然的碰觸、突然的聲音,甚至在房內不允許被打擾,所以作者需要透過溝通之後,以把小球丟到房裡吸引注意,才能與滌談話。若真要說,強迫症患者也能被認為是「最人性的」,因為我們想要做的是把事物的秩序給編排,一五一十地沒有錯亂,就像史料上人類因為無法解釋各種自然現象而創造出了人格神來解釋這些雷電火水的迸發。只是現代社會中的匆忙紛亂一切再也無法預期,因此秩序從來就不存在而是被想像出來的,只不過患者的想象中更加地精細,也更加地不容被打破,因為只要有人存在,就沒辦法被控制,但患者只不過想要控制,控制自己能控制的,即便客觀不能。
當然這跟家庭不能脫離掉干係,例如作者也提到自己早先會把蔥吐掉或是亂塞,或是不敢告訴母親自己近視的事,又或者是不敢說自己不想補習,這一切都是因為不想讓媽媽覺得自己不是個好孩子。而這跟母親對於生命的認份,認為不喜歡的事情仍然要做是否有關聯呢?
追究下去沒完沒了,作者的作法讓我覺得突出之處,同時也是散發暖意的地方,不是要歸責,而是去理解,去對話,去尊重。這些都要加個「去」,是因為這不是自然而然,而是必須要努力達致的。從書寫到把稿件呈遞給家人看,並得到反饋再進一步地聽到對方的說法,更深層地去理解原先談話內容的事件,並得到事件原先未被述說的邊緣。作者說:「掀開本身並沒有意義。對我來說,在寫的過程中去發現什麼,那才是寫的意義。」對話是充滿驚喜的,原先是要了解滌,但後來卻發現也了解了自己,這些並不是帶著目的性去從事,而是在過程中發現的。經常經常,我們沒有太多想法去與身邊的人討論各種話題,在對話之中就會意外地現出我們沒有預料的思緒與發見。而書寫也是一種對話,與自己的對話,更好的是這些書寫也讓作者身邊的人與作者開啟了對話,產生了理解的可能,也產生了改變觀點的可能,現實不再不可動搖,關係不再一成不變。
「完全的理解並不存在,而我們卻在追求那不存在的東西。」確實,在這個個人主義的社會中我們終究孤獨,但我們能做的是表達出那股想要去親近的渴望,「我能做的不是完全的理解對方,也不是要對方完全的理解我。我能做的只有『想要』理解,如此之後獲取對方也『想要』理解我。」以滌為名,是作者對我們以她的視點來看這個活生生的人的邀請。這個社會中沒有任何人需要被滌清,因為沒有正常就不會有異常,若我們不以預設任何「目的」為前提來與他人進行接觸,我們也不會先入為主地以特定標準來審酌這個人是否達標。我們每個人都是清澈的,純淨如初,我們只需要去了解,去看見,那就很充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