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來沒有意識到原來快樂是需要好好保護的,直到我最近讀到類似的概念。
大概從高中開始,我很熱衷看親子教養類的書,看過的大概有十來本。有的書是媽媽們寫的,因為她們的孩子有大眾普遍認為了不起的成就(如:念了長春藤名校、有厲害的音樂才華等等)。有的書是孩子本人寫自己的故事,書中也提到了其家庭背景和成長學習經驗。最近我問自己,為什麼這麼愛看這類的書?有兩個原因:一、我的爸媽很忙,常常沒空理我,也沒在管我的課業,所以我想自己當自己的虎爸虎媽。二、好奇他們的家庭關係,因為我自己的家庭氣氛很不和諧、爸媽感情不睦。
爸媽常常在孩子面前吵架。甚至連從小到大的家庭出遊,自我有記憶以來,沒有一次爸媽不發生激烈爭吵的。他們之間的問題太理不清。大概從高中開始,爸媽會在和我獨處的時候,跟我訴說他們的困境,說另一方的不是。
有好多年的時間,我十分樂意扮演傾聽他們的角色。我覺得這就是好女兒應該做的事之一。爸媽心裡苦,需要有人可以訴說,而我是一個貼心的傾聽者。他們各有各的立場。當我聽爸爸訴苦時,我會覺得媽媽好不應該。當我聽媽媽訴苦時,我會覺得爸爸對媽媽好壞。傾聽之餘,我會拼命告訴他們對方的優點、對方如何辛苦工作、對方如何照顧這個家、我如何喜歡爸爸和媽媽。我天真地希望,爸媽會因為我的傾聽、因為我從女兒的角度告訴他們另一方的好,而感覺好過一些。爸媽聽的當下,會同意我說的話。可是他們之間的關係,並沒有因為我的傾聽、沒有因為我「拼命為另一方說好話」而有任何改變。他們的感情一直都非常的不好。
後來,我漸漸發現自己不太樂意聽爸媽說這些了。我愛爸爸也愛媽媽,聽爸媽數落彼此讓我覺得很難過。我開始覺得也許他們分開會比較快樂,但爸媽有他們的理由不分開。我們在不睦的家庭氣氛中長大,聽爸媽在我們面前吵架,聽爸媽數落彼此的不是。
我記得有一天,爸爸開車帶我從醫院回大學宿舍。那是我人生最黑暗的時期之一。我的膝蓋突然沒來由地腫痛,剛開始得坐輪椅,後來拄拐杖拄了一陣子。看了許多大醫院,每個醫生說法都不一樣。而我的皮膚狀況也非常差,滿臉膿包暗瘡,臉無完膚。我好幾個月都口罩不離臉,覺得自己就像歌劇魅影裡的魅影,真的必須把臉藏起來。
那趟一兩個小時的車程,爸爸又跟我訴說他的困境,數落媽媽的不是。聽到最後,即使我自己都已經處在一個蠻慘的狀態,我還是覺得我好想分攤爸媽的痛苦。當爸爸把車停在宿舍門口時,我說:『我好希望能幫你們分攤。』爸爸沉著臉說:『妳把妳自己顧好就好。』
多年後,我已經不覺得爸媽的感情狀態是我的責任。我意識到我的身心累積了不少負面情緒,讓我憂憂鬱鬱的。我快樂不起來的時候,真的也無暇顧及爸媽的快樂了。各人得為各人的快樂負責。當爸媽又開始向我倒這些情緒垃圾,我會直接說:「可以不要說這些嗎?我不想聽。」他們沒辦法改變他們的狀態,他們也沒有辦法不說這些。當我有能力逃離時,我也只好逃離(離家讀大學後,可以比較少被這些負面情緒感染。後來出國去唸書、工作,更是out of sight, out of mind)。
我讀的那幾本親子教養書,都提到家庭關係和諧、父母感情和睦、家是他們最喜歡的地方之類的。媽媽們也強調和諧夫妻關係的重要性、絕對不要在孩子面前吵架、絕對不要在孩子面前說另一半的壞話,因為那會令孩子感到無所適從等等。我想我這麼愛看那些書,是不是想向爸媽證明:你們這樣對孩子不好。或者更多的是,我羨慕那些和諧的家庭。
我自己沒當過父母,只是從子女的角度旁觀。雖然覺得爸爸媽媽這樣對孩子不好,但我想,他們也盡力了,盡力在他們自身的困境下,做他們所能做的最好的父母。
而我,也不想一直靠「逃走」的方式來保護自己的快樂。我正在積極療鬱自己的道路上。我想強壯起來,這樣我才有辦法和我愛的人一起分享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