雜記《拿戈瑪第經集》中譯本的閱讀心得

《拿戈瑪第經集》有許多驚世之作，驚世的程度可以讓一些信仰虔誠的基督徒、猶太教徒跳腳！有一篇我印象非常深刻，名為〈約翰密傳〉，不僅是塞特派的代表文章，也是愛任紐這些護教作家大力批判的對象。作者不但以迥異於主流教會與猶太教界的方式，詮釋希伯來聖經裡的創世神話，還將猶太教與基督教共同尊崇的上帝──耶和華，寫成是性情邪僻的造物者雅達巴沃所生的兒子，傲慢自大、脾氣兇暴，對人類極盡打壓之能事，儼然是希伯來聖經「創世記」的翻案文章。

我忍不住好奇〈約翰密傳〉的作者與讀者群是一群什麼樣的人，為對耶和華、希伯來聖經的創世神話有截然不同的認知？他們是猶太人嗎？還是一群十分嫌惡猶太人的非猶太人基督徒，由於抗拒接受自己信仰的耶穌是耶和華之子，也見猶太人三番兩次反抗羅馬當局失敗，於是認定：耶和華不是真正的上帝，而是上帝之下某個狂妄自大又愛吹噓的邪神？──希望這個謎團未來能夠解開！

《拿戈瑪第經集》收錄了幾篇屬於赫密士教派的文章，有：〈我們偉大能力的概念〉、〈第八與第九的論說〉、〈完全的論說摘錄〉、〈感恩禱告〉。這幾篇文章深具神秘色彩，似乎雜揉不少埃及與希臘的傳統宗教教義，文章作者據說是一位神人，名叫「赫密士‧崔斯墨圖」。文章內容不像是基督教的教義，而是「赫密士‧崔斯墨圖」這位神人的觀點，祂的姿態頗高，講話口吻頗像耶穌，要求信眾必須入教，要時常向上帝禱告，聲稱上帝會賜予人類知識與科學。據說這個教派對後世一些追求自然奧秘的基督教產生一點點影響，其累積的科學知識、鍊金術悄悄流傳。

《拿戈瑪第經集》收錄的文章當中，有幾篇明顯流露支持或反對保羅神學的立場，〈西瓦諾的教誨〉與〈論復活〉的作者大致沿襲保羅神學的觀點──耶穌為了世人被釘死在十字架上，但是〈再論偉大的塞特〉、〈彼得啟示錄〉的作者卻明顯反對保羅神學，聲稱：耶穌根本沒被釘死在十字架上，因為被釘上去的只是一具不具生命的肉體，耶穌的靈早就脫離這具肉體，在旁邊觀看，大笑。兩位作者似乎是幻影論的支持者。

〈再論偉大的塞特〉的作者不僅對耶穌被釘死在十字架上的看法與主流不同，對於亞當、摩西、大衛、所羅門、十二先知、施洗約翰這些猶太人先知，還大加嘲諷，認為他們的言行對這個世界而言，是徹頭徹尾的「笑話」──他們不明究裡去推廣邪惡造物者雅達巴沃製造出來的律法，成功地控制、奴役了一批人不夠，竟還蠱惑了一群基督徒，讓後者誤以為自己的生活非要這種糟糕的律法不可。〈彼得啟示錄〉的作者則是假託耶穌與彼得的對話，痛批當時大多數教會的神學觀，認為他們扭曲了耶穌被釘上十字架的真實意義。

〈耶穌基督的智慧〉這篇文章表面上是對話體，細究之下，耶穌的回應沒有很好地扣合門徒的發問，彷彿在自說自話，門徒的發問純屬多餘。我感覺作者想用對話的形式向讀者呈現自己所屬教會的觀點，不過看起來不太成功。

〈彼得和十二使徒行傳〉在我眼中是一篇技巧不怎麼純熟的小說。文章開頭是第一人稱，以「我」作為視角，「我」是「彼得」，可是後面突然變成第三人稱敘事觀點。

中國民間有一首有趣的顛倒詩，詩文是「姐在房中頭梳手，忽聽門外人咬狗，拿起狗頭打磚頭，又怕磚頭傷了手，從來不說顛倒話，口袋馱著驢子走。」《拿戈瑪第經集》裡也有一首顛倒詩〈雷〉，第一人稱敘事，作者用一大堆自相矛盾的句子堆疊出一首長詩，乍看像是智慧女神索菲亞的獨白，細讀又覺得是一個不知是隱喻猶太人還是女人命運的孤獨女子的內心獨白。她說自己既是貞女又是蕩婦，單身未婚卻有老公與子女……我不覺得有趣，只感到毛骨悚然……幾千年前的古人原來就這麼會詭辯！高智商的作者懂得寫出意境十分奇詭的詩文，去考驗中低智商的讀者。

《拿戈瑪第經集》裡的文章，除了一篇是柏拉圖對話錄的片段，其他都是宗教題材的文章，幾篇是赫密士教派，幾篇無法判定是猶太教還是基督教的作品，其他都是基督教的啟示錄、書信、格言，以及以門徒為名的行傳。

如果要以文學的角度來評價《拿戈瑪第經集》，敘事的流暢與人稱觀點的使用，我們可以單就中譯本評論，但是文詞優美與否、意象使用優劣，恐怕就要以《拿戈瑪第經集》的科普特原文來評價。由於「一中心」出版的中譯本是根據英譯本轉譯，而且中文與英文、法文、德文、科普特文差很多，能不嚴重失真就萬事大吉了，遑論保留原文的美感。

不知是否受限於《拿戈瑪第經集》作者與編輯者的書寫能力，還是文章經過多人編輯所產生的弊端，有些文章的人稱轉換相當突兀，例如：〈保羅啟示錄〉的開頭是保羅自述，第一人稱，後面卻突然變成第三人稱。有些文章則段落之間的語氣與文義不連貫，例如：〈多馬書〉、〈約翰密傳〉、〈雅各密傳〉。整體而言，《拿戈瑪第經集》裡的文章，內容平鋪真述，比較沒有變化，也沒有預留伏筆，就「敘事的流暢」與「人稱觀點的使用」來檢視，表現平凡，沒有特出之處。

《拿戈瑪第經集》裡的文章保存程度不一，有的文章只有少部分毀損，有的文章雖然缺漏不少，但有其他古譯本可供學者對照、修復，有的則毀壞嚴重，又缺乏原稿或其他古譯本對照，難以卒讀，如：〈馬薩娜斯〉、〈保羅啟示錄〉、〈阿羅基耐書〉、〈知識的解讀〉、〈瓦倫廷闡述〉。我們只能透過譯者的導讀，勉強了解上述文章的時代背景與大致內容。

有些文章毀損地方不多，不致於影響讀者對整篇文章的理解，卻會造成讀者閱讀上的阻礙，以及部分內容的理解，例如《拿戈瑪第經集》中譯本(一中心出版)第48頁〈雅各密傳〉的某一處，「清醒才能得救……」與「有禍的你們，有福的你們……」這兩部分的耶穌談話內容，上下的文意實在無法銜接，因為耶穌的語氣突然由和善轉為嚴厲，而且原先與門徒交談，卻倏地轉成對不信者、主流教會的批判與詛咒，十分突兀，極有可能是原稿或是科普特譯本的文句脫漏產生的結果。

《拿戈瑪第經集》裡的文章，整體而言，作者的思考能力不強大，論証的嚴謹度不夠，甚至有的文章(最典型的是〈三部訓言〉)邏輯混亂不清、流於詭辯、強詞奪理。──不適合作為強化自己邏輯思考與增進寫作能力的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