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目及閱讀材料:
三、2000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高行健,在瑞典皇家科學院領獎當日,曾發表題為〈文學的理由〉的演講。以下為其演講之摘錄:
對作家來說,面對真實與否,不僅僅是個創作方法的問題,同寫作的態度也密切相關。筆下是否真實同時也意味下筆是否真誠,在這裡,真實不僅僅是文學的價值判斷,也同時具有倫理的涵義。作家並不承擔道德教化的使命,既將大千世界各色人等悉盡展示,同時也將自我袒裎無遺,連人內心的隱秘也如是呈現,真實之於文學,對作家來說,幾乎等同於倫理,而且是文學至高無上的倫理。所謂作家,無非是一個人自己在說話,在寫作,他人可聽可不聽,可讀可不讀,作家既不是為民請命的英雄,也不值得作為偶像來崇拜......。
其實,作家同讀者的關係無非是精神上的一種交流,彼此不必見面,不必交往,只通過作品得以溝通。文學作為人類活動尚免除不了的一種行為,讀與寫雙方都自覺自願。因此,文學對於大眾不負有什麼義務。......
作家倘若想要贏得思想的自由,除了沉默便是逃亡。而訴諸言語的作家,如果長時間無言,也如同自殺。逃避自殺與封殺,還要發出自己個人的聲音的作家不能不逃亡。回顧文學史,從東力到西方莫不如此,從屈原到但丁,到喬依斯,到托馬斯.曼,到索爾任尼津,到一九八九年天安門慘案後中國知識分子成批的流亡,這也是詩人和作家還要保持自己的聲音而不可避免的命運。......
文學史上不少傳世不朽的大作,作家生前都未曾得以發表,如果不在寫作之時從中就已得到對自己的確認,又如何寫得下去?中國文學史上最偉大的小說《西遊記》、《水滸傳》、金瓶梅和《紅樓夢》的作者,這四大才子的生平如今同莎士比亞一樣尚難查考,只留下了施耐庵的一篇自述,要不是如他所說,聊以自慰,又如何能將畢生的精力投入生前無償的那宏篇巨製?現代小說的發端者卡夫卡和二十世紀最深沉的詩人費爾南多.畢索瓦不也如此?他們訴諸語言並非旨在改造這個世界,而且深知個人無能為力卻還言說,這便是語言擁有的魅力。
(1)請以以上提供的文本訊息,模擬課堂教學情境,設計五道閱讀引導或思辨的討論題目。(10%)
(2)高行健說:「文學對於大眾不負有什麼義務。」又說:「他們(文學家)訴諸語言並非旨在改造這個世界」。你是否同意高行健的說法,請提出你的論述。(10%)
中宜擬答:
(一)課堂教學引導問題
1.作家的「真實」意味著什麼?如何達到?為什麼作家要「真實」?
2.作者與讀者的關係是什麼樣的?如何達到?你是否有過類似的經驗?請簡述之。
3.作者為什麼說「作家倘若想要贏得思想的自由,除了沉默便是逃亡」?請就你所知,舉出正例與反例各一,回應作者此說法。
4.作者為什麼說「訴諸言語的作家,如果長時間無言,也如同自殺」?從這段話來看,身為作家會有什麼樣的風險?為什麼?
5.根據作者的說法,生前無法成功的作家為什麼要創作?對於這些作家來說,創作的意義何在?如果有反例的話,你認為會是什麼樣的作家?請就你所知簡述之。
(二)對高行健說法的意見
筆者並不同意高行健的說法。主要原因有二:文學作品有其存在的義務,文學的語言對於世界亦有改造的作用。以下茲論述之:
首先,從高行健受獎辭的脈絡來說,其主張「文學對於大眾不負有什麼義務」,旨在提出文學作品的個人性,此創作理念近似於二十世紀初的現代主義,認為文學不是政治社會的工具、也主張文學作品不應為意識形態服務。然而,現代主義的個人性源自於對應資本主義社會對人類心靈的戕害,因此才有強調疏離、表達失落的現代主義文學,則現代主義文學,本身也是一種意識形態的表現。並且,以揭發社會弊病為使命、或為普世的價值發聲的文學,亦是作家可以引以為責任承擔、或在作品中自覺甚至不自覺反映的,此類現實主義類型的作品,既有其時代意義,也能成為文學史中的一頁。高中國文選文中,杜甫的「三吏」、「三別」,左翼作家如魯迅、賴和等,都屬於此種類型。即使是有意不碰觸現實議題的創作,也是作者生命的見證、是時代環境的折射,乃至於超現實主義的詩歌創作,本身即以其存在產生意義;正如高行健自身所說,即使作家的作品在當代不受重視,也會在後世的讀者心靈中產生共鳴。因此文學作品的存在本身即是其義務。
其次,高行健提出文學家訴諸語言並非旨在改造世界,而是深知個人的無力仍然進行言說;簡言之,文學即是作家自身存在的證明、是自我探索與自我實現乃至自我價值所在。筆者基本認同其看法,但需要更進一步指出的是,文學語言實亦有改造世界的作用。如前所述,指出問題、表達意見,即是文學作品的社會意義;另外,哪怕文學家所採取的書寫姿態不是向外而是向內的,也是在自我探索的過程中示範了一種內省的路徑,即使是表面晦澀的現代主義文學,也會在讀者的接受中,產生了既有形式美感、也可以有內涵共鳴的感受。以高行健自身作品《靈山》為例,其創作手法創新且獨特,其視角轉換多端的形式,正是作者藉以自我對話的反思歷程。在作者追尋靈山的行旅書寫中,讀者除了為其技巧的變化多端所炫目外,也是隨之一同「神遊」,上下求索於「追尋靈山(自由)」的「追尋」本身,體現了存在主義哲學所謂「人被拋擲於世」的命題;則在閱讀高行健如此晦澀的語言同時,世界讀者們也因此被啟發了一種嶄新的視野,而此樣放諸四海皆準的價值,正是諾貝爾文學獎將此殊榮授予他的緣故。故,文學家或許不必然有意要以其文學語言改造世界,然而文學本身的存在,即是對世界整體改造工程中的小小螺絲釘,縱然未必能撼動當代、也或許能有待後世。
綜上所述,就此二語而言,筆者不贊同其說法。然而高行健本人及其作品,事實上即體現了文學作品存在的義務、以及文學語言對世界的改造。高行健於諾貝爾文學獎受獎典禮上的演說,實則有其本人文學理論的根柢,亦即現代主義文學對社會疏離的主張,斯二語不可斷絕高行健演講的脈絡性,論者不能不深辨之。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