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出修行的第一步,便是認知心識的運作。
當我初次靜坐,首要的功課就是觀察內心念頭的起伏和生滅,也就是說,用謹慎的眼,凝望它們如何現身,又如何消失。起初很難,一個念頭升起,我就立刻被帶走了,順延一路朝下想,想完了,才意識到犯下錯誤,於是從頭再來。
譬如說,在靜坐之中,我想到了那個正在修行的我,想到了當初為何修行,以及想要藉由修行所解決的困惑與不安。想到這裡,新的念頭又生,我又回想到當初為何困惑和不安,那一個始終纏繞著我的問題,它在我人生的哪個階段浮現,又在哪個階段以恐懼綑綁了我的意志,令我失去自由。我又想起九歲那年的我,那段尚且天真無邪的歲月,無憂無慮,一天到晚只想探究世界的奧妙,對宇宙擁有無邊無際的好奇和想望,莫名認定了知曉宇宙的真理,便能理解世間萬物的運行。
然後我才猛然憶起,不該被念頭帶著走,這才又回到觀察自心的狀態。
到了後期,這些人生的大哉問往往動搖不了我,反而是那些生活裡的瑣事才是邪魔,它們是心裡未解的罣礙,一牽即動,例如尚未清理的櫥櫃,還沒洗的碗盤,該送未送的書,那一扇忘了關的窗,等一下洗澡前要記得上樓曬衣服,諸如此類。
待這關過了,才是真正踏入了清淨地,我坐望念頭生滅,如同夢幻泡影,如露如電,在我面前閃逝。直到此時我才理解,這些念頭宛若星火,生起時,倘若我不去細想,不去為它添柴加薪,只是單純地觀望,它便自行滅了。
我在靜坐時感受到的那份清靜,慢慢地外溢到我的日常。我不再經常焦慮,不會過度設想,不求萬全無缺,不再需要為每一個可能生出一項備用計畫,不用為不確切的未來時時刻刻讀書爬文。無論事情如何發展,我總是輕鬆應對,方法自然而生,無須特別費心籌備。我不會太強求身旁的人事應當如何,不論好壞我都能輕易接納,對於世界的惡意也不輕易動怒,日子過得格外順心。
然後我就懂了,所謂的禪定無形無相,一個人可以於靜坐時禪定,亦能在行住坐臥裡禪定,不管何時何地,若能無思無想,便已入定。我坐在咖啡店裡寫作,在海邊散步陪狗玩,上山拍照,吃飯洗澡,曬衣洗碗,無時不刻不在定中。
不知不覺,許多纏身的小毛病消失了,一如那些妄想的念頭,氣血循環好了,精神不濟的問題沒了,本來鈍重的思緒清明了,連最困擾我的脊椎舊疾也不再煩人了。
是啊,身心為一體兩面,心理健全了,身體也會健康。
這是我初次意識到修行對於日常的作用,而此時離我開始修行,不過三週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