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確診了狂躁症。
醫生說我壓抑得太久了。
小時候,只有姐姐能上桌喫飯,我蹲在桌旁邊,被她嘲笑是浪費糧食的牲口。
長大了,媽媽在黑診所逼我簽字:養個牲口二十年,它還知道報恩呢。你身上有現成的眼角膜,捐給你姐姐用!
那我呢,我瞎了無所謂嗎?
沒有人生來就欠債的。
我瘋了,這次誰也別攔我。
01
我叫蔡一萬。
生我的時候爲了躲罰款,媽媽從逃跑的摩托車上摔下來,保胎針、補品加上大出血搶救費,前前後後花了一萬多。
誰知生出來是個女孩,家裏不想上戶口,就「一萬一萬」地喊我。
後來大名就叫蔡一萬了。
自有記憶以來,全家親戚見了我,說得最多一句話是:「一萬就這麼個玩意兒啊?」
是罵我嗎?
長大了我才明白,應該是的。
在家裏每次喫飯我都不敢抬頭。
媽媽盛飯時恨得咬牙切齒,可我喫得很少很少了,我真的很好養。
這時候我爸就會笑着說:「讓她喫吧,好歹是一個大活人,以後用處大呢。」
現在我的用處來了。
因爲車禍失明,媽媽要我給姐姐捐眼角膜。
這是違法的,但他們避開正規醫院,找了個鄉下診所,逼我簽字。
「自己看知情同意書,認字吧?儘快簽了,你姐姐還躺在裏面呢。她學播音的,兩隻眼睛多重要啊,以後保不齊能上《新聞聯播》呢!」
把眼角膜給她,那我呢?
「還愣着幹什麼?那裏面是你親姐姐!」
「你從小到大喫的飯,都是從她碗裏一口一口地搶出來的,你喫完就忘了啊?」
我平靜地看着媽媽,就像看一個陌生人。
寂靜的走廊裏,我爸突然擦了擦眼淚,拉着我袖子走到了一旁。
「妮,爸爸也心疼你啊,以後你沒了眼睛,日子怎麼過啊?」
我僅存的善良,即將從心底破土而出的剎那,我爸從口袋裏掏出了一個黑色墨鏡。
鏡片黏着粉色蝴蝶結,用塑料袋包着,街邊幾塊錢那種玩具。
「你小時候特別喜歡這個,爸都記着呢,爸給你買了。」
「以後看不見了,就戴爸給你買的墨鏡,爸寵着你。」
02
我把知情同意書撕了。
一半喂進我媽嘴裏,一半喂進我爸嘴裏。
他們第一次知道狂躁症是什麼,嚇得臉色發白,面面相覷。
想要我的眼睛?
行啊,兩百萬一隻,少一分都不捐。
他們罵我越兇,我越反抗,鬧到診所害怕,鬧到警察來了。
他們敢說原因嗎?
診所敢說什麼手術嗎?
全都不敢。
民警權當家庭矛盾調解,要我爸媽替我賠錢,砸壞了診所不少東西。
他們忍痛掏了幾千塊錢裝修費,不敢多說半個字。
臨走前,我媽退了一步和我商量:「你捐一隻行嗎?和你姐姐一人一隻眼行嗎?」
我立刻回頭,把這間診所舉報了。
診所被查封的當天,我姐姐也被趕出院。
也許是報應,小診所給她包紮時感染了,等到大醫院治療完,醫生說她徹底地瞎了,不用等移植了。
03
「造孽啊……好好的人就這麼毀了!!」
我爸媽像被抽走了魂兒,一個接一個地癱倒在姐姐輪椅前面。
我姐姐那個脆弱的美人,機械似的轉頭看向我,嘴巴一開一合地說:「你故意的是嗎?」
是啊,我是故意的。
你小時候爬上牀摳我的眼睛,說想要那兩顆又大又亮的「寶石」,每晚拿手電筒把我照成近視,我疼到哭着求你,你呢?
你笑着和媽媽說,你是故意的,你就是想挖下來看看,不行嗎?
所以我也是故意的,我想看看你瞎了什麼樣子而已。
不行嗎?
爸爸深吸了幾口氣,拍拍我的肩膀,讓我到電線杆下面談談。
「妮,你姐姐下半輩子全毀了,我這個做爹的實在是心疼啊。」
「你長這麼大,爹沒求過你什麼,就這一次……把你那未婚夫,讓給你姐姐吧。」
「爹不是拆散你們,但是你姐姐後半輩子得有個男人依靠。你姐姐嫁過去當大,你跟過去做小,她不耽誤你們談戀愛。」
04
我有一瞬間覺得大清還沒亡。
裹了幾層小腦能說出這樣的話?
我媽追過來,言辭犀利地指着我訓話:「什麼做大做小?蔡一萬我命令你,把你的未婚夫讓給蔡靜怡,你回去再想想,還有什麼能讓給姐姐的。你害她徹底地瞎了,你得千般萬般地補償她,知道嗎?」
她瞎了,是我害得?
蔡靜怡蔫蔫地垂着頭,話裏卻不忘陰陽怪氣:「媽這也是爲你好。祁寒是出國留學的高才生,這樣優秀的男人,他嘴上說着愛你,心裏歸根結底還是喜歡我這樣的女人。」
我腦子裏有根弦,「啪」的一下又斷了。
我撥通了未婚夫祁寒的電話。
「有個瞎了眼的女人,現在要你娶她,我把你讓給她了,你同意嗎?」
「……這人和我什麼關係,我爲什麼娶她?」
話音剛落,我兩步衝到姐姐面前,狠狠地揪着她的頭皮,把她整張臉按到手機屏幕上:
聽懂了嗎?看看自己是什麼貨色,你哪來的自信?
05
「你瘋了,你又犯瘋病了是嗎?快放開!」
蔡靜怡發出一聲聲殺豬般的慘叫,頭髮被我揪掉了一大塊,從輪椅上摔下來,渾身是傷。
他們第一次直面我的狂躁症。
他們發現我不聽話了、不孝順了,說我得了個嬌氣的病,裝神弄鬼。
和祁寒的電話在混亂中掛斷,可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
他們帶着蔡靜怡住進了我的出租屋,趁我洗澡,媽媽偷偷地給祁寒播去了視頻電話。
「……是,你也看見了依依那天精神狀況不太對,她說自己得了狂躁症,精神分裂啊,這病怎麼結婚、生孩子啊?」
「她自己查出來的,我看她最近和那些老闆啊、男模特啊走得特別近,肚子上也多了條刀口,家裏人都不敢問。」
「她姐姐靜怡就不同了,乖乖巧巧的一個女孩子,今年還主持了學校晚會。我聽說你在國外讀書,你們倆有時間聊聊經驗?」
話音剛落,我出現在她身後,狠狠地把手機砸在了地上。
「也讓蔡靜怡聊聊,她是怎麼跟小流氓騎摩托,出車禍撞瞎眼睛,想挖自己妹妹眼角膜的?」
肚子上的刀口?
我一個人闌尾炎疼到意識模糊的時候,找不到人簽字手術的時候。
我親愛的爸爸媽媽,正其樂融融地給蔡靜怡挑禮服呢!
06
「依依,冷靜,我都知道的,她們說的都不是真的。你看着我,把手機撿起來。」
我好像又控制不住自己了。
我砸了很多東西,眼前都是紅色,渾身的血液都在沸騰,只有祁寒的聲音能讓我冷靜清醒。
他命令我拿起手機,嚴肅地對我說:「先搬出去,找個地方住。」他讓我等他回來,他搶到了三個月後回國的機票。
那天我在朋友家睡了一晚。
我夢見小時候,家裏親戚都住在單位宿舍,爸媽接蔡靜怡放學,帶着她在廠裏喫飯。
我只能餓着肚子,去叔叔伯伯家蹭飯。
過年聚會的時候,蔡靜怡搶我的汽水喝,她只喝一口就倒在地上:
「你也配喝這個?倒掉也不給你。」
媽媽看見了,當着所有親戚罵我:「平時在外面喫野了是嗎?連汽水都不愛喝了,你甩臉子給誰看?你但凡學學你姐姐,我也不會這麼生氣!」
明明驢脣不對馬嘴,她卻能把所有事情聯繫在一起,就爲了罵我。
我想大聲地解釋,可我太小,只懂得道歉,還有蔡靜怡那張幸災樂禍的臉。
那晚下雪了,第二天積了厚厚一層。
我爸在朋友家樓下站了一個多小時,懷裏捂着一盒熱騰騰的燉排骨。
他說惦記着小女兒沒喫飯,特意做的,骨頭沒什麼肉,但是湯熬得很香,我朋友都誇好喫。
我卻喫不下去,只覺得有點兒噁心。
果然,沒聊三兩句,我爸愁容滿面道:「你姐姐現在這情況,主持人肯定是做不了了,學也不一定能上。我知道你這些年做網店賺了不少錢,帶上你姐姐吧,她下半輩子還指望你呢。」
話音剛落,我朋友捂着牙,把嘴裏東西吐了出來:
「哎喲!叔叔……這排骨裏怎麼還有魚皮啊?」
排骨香嗎?
那是我給家裏薩摩耶買的磨牙牛排骨,裏面混着凍幹鱈魚皮,放在櫃子深處,不知道他怎麼翻出來的。
他眼裏,我可能和狗一樣好騙。
07
「對了我聽人家說,你這個病得喫藥,爸給你買了一瓶,你按時喫。」
我爸掏出一瓶廉價的安眠藥,小心翼翼地推到我面前。
藥還是開過封的。
一切顯得那麼諷刺。
醫生說我的病完全是環境影響,脫離原生家庭,比喫什麼藥都管用。
我把排骨扔進垃圾桶,安眠藥倒進馬桶,也把我爸趕出了朋友家。
讓我照顧蔡靜怡的後半輩子?
行啊,請保姆還得花錢呢,先掏五萬表表誠意吧。
沒錢免談!
還有,喜歡住我的房子是嗎?
我現在把東西搬走,房子退租,你們自己交錢吧!
我立刻聯繫搬家公司,我甚至都不想回去,全權交給他們處理。
兩個小時,他們把房子能搬的全搬了。
唯獨沒找到我說的薩摩耶。
「家裏沒人,但我找過了,沒有狗啊。」
08
還記得拿瓶開過封的安眠藥嗎?
早上蔡靜怡嫌薩摩耶太吵,即使瞎了眼,也要摸着牆走到寵物房,給狗食盆裏加安眠藥。
狗不喫,她就把安眠藥放進肉湯裏,繼續喂。
我有個開監控的習慣,只要我不在家,不管家裏有沒有人,我都會開着監控攝像頭。
畫面裏,薩摩耶「乖巧」地趴在沙發下面,蔡靜怡用它的肚皮捂腳。
後來狗的身體漸漸地涼了,被蔡靜怡一腳踢開,嘴裏狠狠地罵了句:「小畜生養的小小畜生!」
我受不了這個畫面,我甚至不知道他們把狗埋去哪兒了。
媽媽打給我電話,卻是劈頭蓋臉地一頓痛罵:
「房子你搬空了?你翅膀硬了是嗎?你就是這樣對你父母的嗎?好啊,賺了錢就想不管我們了。從今天開始,我們就住在你家裏,睡瓷磚,喝自來水,讓所有人都看看你這個白眼狼!」
「狗?我怎麼知道一個畜生在哪兒?死了,扔了,它吵你姐姐休息養病了!」
我的手開始不受控制地發抖。
我決不放過她!
我把蔡靜怡的視頻截取出來放到網上,投稿到蔡靜怡的學校。
我又去玩具店買了一隻最大的薩摩耶、一管502,深夜返回租房,趁全家熟睡的時候,進了臥室。
我把門反鎖,用502塗滿玩具全身,趁蔡靜怡睡得毫無防備時,狠狠地扔到了她身上!
「啊——什麼東西,媽!這什麼東西!」
蔡靜怡爬起來拼命地掙扎,膠水卻越黏越緊,玩具牢牢地黏在她上半身上,看起來就像她在和薩摩耶擁抱一樣諷刺。
「狗?是狗嗎?狗不是死了嗎?怎麼回事!媽!!是不是蔡一萬你回來了,你裝神弄鬼是不是?!」
我始終沒有開口,被她喊到名字時,狠狠地扇了她一巴掌。
爸媽被堵在門外,我拿出了蔡靜怡的手機。
從她瞎了之後,手機再也沒設密碼。
我把虐狗的視頻發送到她手機,羣發給了所有通訊錄好友。
09
蔡靜怡研二了,本來家人和導師苦苦地哀求,又極力地解釋車禍是一場飛來橫禍,驚動全校,才死乞白賴地要來一個特殊的畢業名額。
可是她虐狗的事被我鬧大了,學校最後決定,讓她退學。
蔡靜怡去辦退學那天,也是我的入學典禮。
我只有高中畢業。
四年前我高考時,蔡靜怡在讀大二,她想申請出國交換生,要一大筆錢。
可我的分數足夠念普通一本了,我連助學貸款都打聽好了。
報志願那天,蔡靜怡偷偷地聯繫了我學號前後幾個人,猜出了我的賬號密碼,給我填了空志願。
我和爸媽都以爲系統出錯了,查來查去,填報時間都結束了,我才明白誰在搗鬼。
她風風光光地去國外當了交換生,我被媽媽數落成「廢人」,暑假結束就進廠打工了。
如今報應不爽,她研二退學,而我通過成人高考,重返校園。
拿到退學證明那一刻,蔡靜怡終於崩潰了。
她跌坐在學院樓的大廳裏,嚎啕大哭,兩隻黑漆漆的死魚眼盯着地面,嚇壞了所有人。
我不一樣。
我拿着名校錄取通知書,拿着學生卡,笑着把手機遞給了爸爸。
大喜的日子,來給我們姐妹拍張合照啊。
五年前,蔡靜怡出國的前一天,她也是這樣意氣風發,拉着膽小怯懦的我拍了合照。
那時她說什麼來着?
哦,她會帶着這張照片去國外,經常想起我這個妹妹的。
「姐,咱倆的合照,該換新的了。」
10
我這把這張合照洗成一米八的大相框,讓人抬着擺進了出租屋的臥室裏。
正對蔡靜怡的牀。
我媽瘋了,指着我罵我神經病,說我要逼死姐姐。
我笑着問她:「她一個瞎子又看不見,你急什麼?」
蔡靜怡在一旁號啕大哭,她用撕裂的嗓子、比我媽大一個分貝,朝我吶喊:「我不會放過你的,你這個死東西——」
我爸爸滿面愁容,縮在房間的角落裏,嘴裏嘟囔着:「這是幹什麼呀,好好一個家,你們這是要幹什麼啊......」
可笑吧,這就是我的家人。
從小到大無數次發生的場景。
只不過,小時候我都是捱打的那個。
我不動聲色地走出去,把安眠藥下在水壺裏,他們喝完足足地睡到晚上十點。
終於意識到不對勁。
我媽聯繫我,話裏有點兒顫抖,問我是不是做什麼手腳了。
「現在才知道怕?你們知道我這個病,都會幹出什麼嗎?聽說蔡靜怡還在罵我?她肯道歉嗎?」
11
我想,他們是怕的。
他們終於意識到我不再懦弱、好騙。
不到一個禮拜,他們就收拾東西離開了我的房子,各自安好,不問死活。
可我遠遠地低估了他們。
某個深夜,我和祁寒用電腦視頻,他分享屏幕,共同挑選下一季網店的新品。
我和祁寒相識於四年前,那時我是工廠小妹,他是大學生兼職網店模特。
我請他拍自己設計的漢服,沒想到一夜爆紅,店就這麼開起來了。
四年之後我們都賺了點小錢,他是我的合夥人,也是我家人眼裏的富二代。
「依依,我要去開下門,應該是房東來談退租的事。」
聊到一半,祁寒起身去開門。
下一秒,電腦右下角突然彈出了視頻請求,我沒多想,點了接受。
一個視頻窗突然彈了出來,畫面裏霧氣濛濛的,水聲很大,像誰正在洗澡。
我仔細地看了幾眼,眸色倏然冷了下來。
「哎喲,這視頻怎麼自己開着?我天哪,靜怡正在洗澡啊!」
「天哪祁寒?你什麼時候接通的,你全都看見了?這是什麼事啊!你可是依依的未婚夫,你怎麼能看她姐姐呢?」
我媽絮絮叨叨地拿起手機,晃了好幾下,卻絲毫沒打算掛斷。
她眉飛色舞的臉上掛滿了得意,幸災樂禍地點了切換鏡頭,萬萬想不到,我的臉赫然出現在屏幕上。
「啊——」
12
跟我玩這個是嗎?
「什麼聲音?依依你出事了嗎?」
祁寒飛快地回到座位,一時有些懵。
「媽你慌什麼?手機沒人按,能自己撥通視頻啊?我是不信的。正好祁寒回來了,你讓他看看啊。」
我媽慌得像見了鬼,支支吾吾地說不出話來。
祁寒一臉嚴肅對她說:「伯母請問看什麼?你在浴室爲什麼和我視頻?你真的太奇怪了。」
下一秒,毫不猶豫地點了掛斷。
這事完了嗎?
沒完,我分明看見畫面裏,層層霧氣都遮擋不住蔡靜怡上翹的嘴角。
這事她不知道就有鬼了!
不願意穿衣服是嗎?
那永遠別穿!
我回了趟家,特地等爸媽都出門的時候。
進去把三個人的衣服全燒光了。
蔡靜怡光禿禿地被我反鎖在臥室裏。
地上只有一件白色T恤,上面寫着兩個大紅字:「犯賤。」
等蔡靜怡撞開鎖,出門呼救,全樓的人都看見了她這個瘋婆子,記住了這兩個字。
13
四年來第一次,爸媽主動地喊我回家,坐下談談。
家裏還是老樣子,洗漱臺上擺滿了蔡靜怡的護膚品,三把牙刷,好像我不存在一樣。
通往陽臺的走廊裏,有一個兩米長的氣派大衣櫃,裏面掛着蔡靜怡的名牌衣服。
現在全都化爲灰燼。
可笑嗎?這就是我的牀。
有記憶開始,我一直睡在這個大衣櫃裏。
爸媽爲了獎勵他們的小公主,每年存錢給她買一件禮服,就掛在我枕頭上面。
多少個茫然的夜晚,鈔票的香味能填滿整個衣櫃,就是填不飽我的肚子。
我恨啊。
所以我要一把火全燒了!
我媽今天竟然沒罵我,破天荒地給我切了盤水果。
她直截了當地說:「蔡一萬,這個家你還想要的話,就把網店讓給你姐姐。你姐姐是學播音的高才生,她能力比你強多了。今後你踏踏實實地回廠子裏幹活,咱們一家人好好地過!」
「我這是爲你好,否則你瘋去吧,沒人管你!」
我被氣得哭笑不得:「把店給她?你們瘋了吧,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蔡靜怡兇巴巴地警告我:「我問過朋友了你那個店值好幾百萬,你要獨吞是嗎?那都是咱家的錢,一分也不屬於你!」
我笑了,終於明白這三人打的什麼如意算盤。
我痛快地點頭說:「那行啊,爸之前也提過這事兒,以後就讓姐姐來網店吧,我過幾天就把新品給她寄來。」
全家人都以爲我轉性了。
沒過幾天,蔡靜怡收到了一個包裝精美的包裹。
裏面層層複雜的漢服穿在身上,她還覺得很美,喊全家人來看。
我媽一眼就變了臉色,驚聲尖叫喊她快脫下來。
只因爲,那件衣服上印滿了「壽」字,交領左衽,坎肩上四個大字:「早登極樂。」
14
那天我找人打了個兩米的木棺材,親自跟他們送到家裏,送到蔡靜怡面前。
「姐姐,這就是店裏下一季的新品壽衣了,棺材都給你備好了,直播帶貨吧。」
蔡靜怡被羞辱得滿臉茫然,我媽渾身顫抖,狠狠地抽了我一巴掌。
生氣嗎?
我就是瘋了。
我把所有新品都停了,流動資金全都給工廠,縫壽衣。
我有錢,但這筆錢我一分也不給你們,我白送給死人!
「你們要是心疼,就挨家挨戶地從死人身上扒回來吧,我投了四十萬,能收回多少,就看你們的本事了。」
「爸媽我這也是學你們啊。小時候,你們一年給姐姐買一件新衣服。她活着的時候有你們寵着,那死了之後,我寵她。我給她死後二十年的壽衣都畫好了。」
「以後,一年一件,寄給她。」
我爸害怕得渾身顫抖,坐在沙發上一個勁兒地抽菸,不敢抬頭。
我媽緊緊地抱着蔡靜怡,像看怪物似的看我,嘴裏只剩下唸叨:「瘋了,她瘋了.......」
是啊,都是你們逼的。
祁寒半個字沒問我,獨自處理了店裏的事,只回復我四個字:「等我回來。」
收到消息那天,恰好是蔡靜怡開播100日紀念。
她瞎了之後,朋友介紹她去軟件裏開語音直播。
起初沒什麼人聽,後來開了攝像頭,瞎眼柔弱美人的標籤一打,慢慢地火了起來。
紀念日這天,她開始演一個新的劇本。
「我從小是不被愛着的那一個,省喫儉用供妹妹讀書,但她好像還覺得不夠。」
「我的眼睛嗎?我沒什麼的,只要妹妹能看見就好了。」
「家裏簡陋一些沒關係,妹妹賺大錢我們也跟着開心的。聽說她在外面開網店,很火的,大家多多支持吧。」
我本來不看直播的,但我怎麼知道的呢?
那天晚上,我的店裏莫名其妙地湧現很多差評,私信填滿污言穢語,都在咒我去死。
15
我質問蔡靜怡。
她還沒開口,我媽倒先諷刺說:「你姐姐現在賺錢了,你眼紅是嗎?你賺大錢的時候,你姐姐可沒說過什麼。」
蔡靜怡縮在後面,委屈道:「媽,別說了,就當都是我的錯吧......」
行。
喫人血饅頭是吧?
我回去就把店鋪的發件人電話改了。
所有個人簡介、社交平臺,網友能扒到的地方,全都改成我媽媽的電話。
我自己的手機也辦了呼叫轉移。
網友知道什麼呢?
反正他們連我家人一起罵,罵父母也不是好玩意兒,才害得蔡靜怡被欺負。
戶口本上還印着是一家人,她蔡靜怡以爲毀了我,能獨善其身?
沒過幾天,蔡靜怡就不敢再提這件事了。
我爸媽被折磨得臉色蠟黃,手機都不敢打開。
鄰居在傳,他們虐待瞎了眼的大女兒,前幾天還給她穿「犯賤」的衣服。
我爸害怕到騎車摔了一跤,住院了,蔡靜怡才終於罷休,在網上發了一篇道歉信。
事情的轉機是什麼呢?
我白送的那批壽衣被扒出來了,商家和家屬聯名給我寫了感謝信,還送了錦旗,一下子把網店給救了回來。
網友都在討論我也是受害者,罪魁禍首是極品爸媽,養壞了兩個女兒。
還有衝動的網友,呼籲把我的網店「買爆」,還真把店鋪銷量衝上去了。
這一波算下來,我的損失不大,反倒是爸媽和蔡靜怡鬧掰了,雙雙高血壓昏倒。
我媽親手把蔡靜怡的直播設備砸了。
我添了把火,把蔡靜怡虐狗的視頻放出來了,被網友亂七八糟地謠傳之後,蔡靜怡終於承受不住網爆,自己註銷了直播賬號。
因爲解約,好幾個月的工資一分都沒拿到。
16
我媽看見了店鋪的銷量,最近對我緩和不少。
她知道祁寒已經回國了,竟然主動地邀請我們回家喫飯。
說做了一桌子我愛喫的。
祁寒勸我去,既然訂婚了,他要和我家人見個面,有個交代。
我們到的時候,天有些晚了,我爸喝了點兒酒,從主臥裏牽出來一個十二三歲的小男孩,滿臉都寫着高興。
「我和你媽媽商量很久了。現在兩個女兒都大了,你也要嫁人了,我們就再領養一個小兒子家博,養在身邊陪我們說說話就好。」
這事兒我知道。
小時候他們就唸叨要個兒子,但是家裏養不起。
前幾年他們單位拆遷,突然給大家補了一筆錢。
蔡靜怡拿了一少部分出國,剩下的估計就用來養兒子。
只是他們這個時候領養,未免意圖太明顯了。
我媽端着菜出來,笑呵呵地招呼祁寒:「快坐吧女婿,認識認識家博,剛考了年級第一呢。以後咱都是一家人了,家博還得多靠你們管着呢。」
祁寒下意識地抓緊了我的手,眉宇間浮現一抹不快。
我笑了,這才哪兒到哪兒啊你就生氣?
他們更噁心的事都做得出來。
我故意說:「媽,我看家裏椅子不夠,別讓姐姐上桌喫飯了,她眼睛瞎了也不方便。」
蔡家博不明所以,順着媽媽拉開的椅子,毫不客氣地坐了上去。
我爸在一旁小聲地說:「擠擠就坐下了,你姐姐眼睛是瞎了,好歹也是一家人,當然要一起喫飯。」
我用高一個分貝的聲音問他:「我也是這個家的人,小時候你們說椅子少,讓我蹲哪裏喫飯來着?」
我不怕讓祁寒知道,反正我家裏就是這麼爛,他遲早要接受。
我爸臉上的假笑漸漸地散去,有些難堪。
我坐在桌前,冷冷地提醒:「飯還喫嗎?要不我走好了,以後讓蔡靜怡給你們兒子付學費,供他到娶妻生子吧。」
我爸臉色變了變,默默地把椅子挪了回來,喊大家坐下喫飯。
至於蔡靜怡,給她盛了碗飯,坐在沙發上自己喫吧。
飯桌上「其樂融融」,看得出我爸媽在努力地討好祁寒,祁寒卻反應淡淡的。
當我爸又一次假惺惺誇我時,祁寒撂下筷子,眼中盡是輕蔑和嘲諷。
「叔叔阿姨,我想不通都是女兒,怎麼喫個飯還有尊卑之分?」
我媽剛要解釋蔡靜怡的事,祁寒一句話把她堵了回去:「我知道依依小時候過得不好,沒想到這麼離譜。你們到底什麼仇怨,在我面前也要編一大堆謊話詆譭她?」
「那一樁樁事我都沒忘呢,在浴室給我打視頻,想讓我看誰?看她姐姐、娶她姐姐嗎?你們全家都這樣,不如早點兒斷絕關係!」
17
斷絕關係?
一句斷絕關係可治不好我的病。
我要看着蔡靜怡一天天地發爛、發臭下去,父母一天天的後悔、道歉。
我二十年受的所有委屈,全都變成迴旋鏢紮在他們身上!
報應不爽,纔是我的良藥。
我爸跳出來當和事佬:「別別別,都是小時候的事了,實在不行,讓你姐姐給你道個歉,都是一家人,早過去的事,有什麼仇啊怨啊。」
「過去了嗎?沒過去呢!讓蔡靜怡也在大衣櫃裏睡幾天啊?」
我站了起來,笑問我爸:「寶貝兒子家博以後住哪兒啊?住蔡靜怡的屋子吧,書房就留給兒子讀書,以後讓蔡靜怡睡衣櫃,這不就有地方住了?」
「反正她也瞎了,以後學學按摩什麼的,賺點兒小錢,貼補弟弟讀書就行了。」
「爸媽你們從前也是這樣和我說的,我都熟。」
蔡靜怡聽完,抄起手邊的碗砸向我,瘋了似的把身邊所有東西都掀翻,毀了整桌的菜。
她揮舞着尖細的指甲瘋狂地亂抓,滿身是血,連自己親媽都砸,最後打了120,給她紮了針安定才平靜下來。
去醫院前,她佈滿血絲的雙眼空洞地瞪着天空,嘶啞吼道:「蔡一萬你別想報復我。你出生就比我下賤一等,你永遠都比不過我!」
我笑了。
我跟爸媽說,蔡家博的學費我付,你們不就希望我養着他嗎?
條件是,我再也不想看見蔡靜怡。
精神病院就是個好地方,建議安排她長住。
一週後我爸來找我,假惺惺地噓寒問暖後,低聲道:
「醫生覺得蔡靜怡精神不穩定,開了幾個月的住院。」
他們主要是怕那孩子想不開,尋死,才同意住院的,沒別的意思。
不過,他們手裏的錢都給蔡靜怡治病了,家博的學費能不能我出。
18
我痛快地付了學費。
只要把我哄開心了,自然能拿到他們想要的。
建議他倆想清楚了,這個家到底虧欠誰、該哄着哪個女兒,以後日子能過得很舒心。
現在醫院一聊蔡靜怡的病情,他們就主動地聯繫我,讓我拿主意。
蔡家博也主動地加我微信,家裏的大事小事都主動地問我,非常恭敬。
這種態度我就非常滿意。
畢竟後面蔡家博的生活費、學雜費,都要從我口袋裏掏。
期末開家長會那天,爸媽都要去醫院,又不敢聯繫我。
於是偷偷地聯繫祁寒,求他給蔡家博開一次家長會。
開到一半,祁寒憤怒地離席,順便給我發了條消息:「以後一分錢也不要給蔡家博。」
我剛疑惑,他緊跟着又發了條視頻來。
蔡家博拿着蔡靜怡的照片和朋友炫耀,說自己有個漂亮的主持人姐姐,賺錢供他讀書,給他買新衣服。
照片劃到我,他跟一幫小男生對着照片壞笑,說這個也長得不錯,可惜是要嫁人的母牛,在家裏當保姆的。
19
那天我的脾氣還沒發作出來,醫院突然傳來消息。
爸媽雙雙確診了癌症。
怎麼說呢?那一刻就像是我心裏長久堵着一口氣,突然通暢了。
好像我要的結局就是這樣。
憑什麼只有我死了,對不起我的人,才後悔、內疚、道歉?
我就是要活着,看他們遭報應!
從那天起,蔡靜怡也不管了,蔡家博也不養了,他們的全部精力都在醫院裏,想盡辦法給自己續命。
可惜病情兇險,醫生的態度並不樂觀。
我媽知道了消息,好像忽然看開了,拉着我的手說了幾句家常。
她說不該恨我這麼多年,生不出兒子也不是我的錯,她很後悔。
哪有媽媽會這樣對自己女兒的?
可說着說着,她見我半滴眼淚也沒掉,一副鐵石心腸,索性也撕破了臉。
「我勸勸你想清楚。咱家這癌症是遺傳的,什麼DNA裏就有病毒,我和你爸、你姐姐,還有你,都逃不過去的。」
「咱家人要是都死光了,就只有你弟弟能延續香火了,他可是姓蔡啊。看在他這麼乖巧、尊敬你的份上,媽沒別的要求,就求你活着的時候再養他幾年,不過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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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這話的時候,蔡家博就站在不遠處,手裏拿着剛買的烤紅薯。
他低頭跺了跺腳,眼睛好幾次瞟向烤紅薯,卻又不敢喫。
那模樣像什麼呢?
哦,有一種奇怪的貪婪。
妄想喫絕戶的貪婪。
「姐,你大老遠跑過來累了吧?我給你買了點兒烤紅薯,你先喫。」
我媽從身旁擦了擦眼淚,小聲地念叨着:「家博懂事了,我兒子懂事了啊.......」
我拿着紅薯,故意問媽:「你倆這個病要花不少錢,退休金和積蓄就這麼多,姐姐也要住院治療,以後日子怎麼過啊?」
我媽剛要開口,我站了起來,狠狠地把紅薯砸在蔡家博身上。
「賣房、賣股票吧,讓你學播音的大女兒出去賺錢,高才生兒子退學去打工,一家人共度難關啊。」
「畢竟我就是一個要嫁人的母牛、家裏的保姆,跟我有什麼關係?生病了知道拿血緣關係威脅我了,蔡家的香火和我有什麼關係?有皇位要繼承嗎?」
「要是咱家遺傳癌症,遲早都要死。你們,蔡靜怡,看起來都會死在我前頭啊。」
我媽媽臉上「唰」的一下褪去血色,不敢置信地看着我,又看向滿臉心虛的蔡家博。
好像明白了什麼。
21
蔡靜怡在精神病院鬧着跳樓。
她也知道了遺傳癌症的事。
她現在瞎了、瘋了,心裏也明白,爸媽可能管不了自己了。
還不如一了百了。
醫生聯繫家裏,要麼續費,要麼出院。
祁寒勸我去看看,就當見她最後一面。
蔡靜怡坐在窗口,背對着我,說了很多小時候的事。
她說爸媽才最恨我。
小時候她爬到牀邊給我餵奶,媽媽會突然掀翻奶瓶哭,說一萬就生出來這麼個東西。
說真金白銀喂出來個討債的鬼。
說賭輸了,說醫生騙她,說這個家完了。
蔡靜怡不討厭我,但某天開始對我的感情就變了,把我當發泄的工具,欺負我還會被爸媽誇獎。
起初覺得好玩,後來就改不掉這個習慣了,完全忘記我也是個活生生的人,自己的親人。
她想通了,向我道歉。
「你是不是覺得我特別心軟好說話?一句對不起,就把前二十年的仇怨一筆勾銷了?」
蔡靜怡手扶上窗臺,朝我露出一個悽美的微笑,「是不是我現在跳下去,你纔會原諒我?」
「你跳不跳跟我有什麼關係?有句話說得真對,人一抑鬱了,就想開了,你的死活跟我關係也不大。要跳等我走遠了再跳,我可沒慫恿你、逼迫你,這屋裏都有監控。」
我憤怒地摔門而去,蔡靜怡淒厲的哭聲像怨鬼似的迴盪在走廊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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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媽爲了治病把房子賣了,錢一半買藥,一半竟然要給我,沒通知蔡靜怡和蔡家博。
我媽依然滿臉傲氣,把那張銀行卡摔到我面前,揚了揚下巴。
我爸立刻解釋「歸根結底咱們也是一家人,你姐姐用不上錢,你弟弟又是個男孩子,說來說去我們還是最擔心你,這錢都留給你吧。」
我媽用一種上位者的姿態,居高臨下地看着我:「說到底,你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小時候對你差一點,那是爲了打磨你的脾氣,讓你到社會上少喫苦,你可比你姐姐幸福多了。」
「現在明白爸媽的苦心了嗎?」
癌症治療讓他們頭髮都掉光了,臉頰瘦到凹陷,在朦朧的淚水裏,他們的身影漸漸地扭曲變形。
我這不是感動而哭。
是憤怒。
他們窮途末路了,還要再PUA我一下嗎?
以爲他們死後,我會沉浸在內疚裏,善待姐弟,繼續爲這個家付出?
我轉頭就把銀行卡拍照發給了蔡靜怡和蔡家博。
說爸媽一分錢遺產都沒留給他們,對他們哪有真心。
23
蔡靜怡沒敢跳樓,出院了。
她也沒回家聯繫爸媽,聽說找了個養老院當清潔工,盲人管喫管住,從此再沒消息了。
我爸的病情先惡化,沒挺住走了,蔡家博在他牀前哭得昏天黑地,伺候他喫喝拉撒,無微不至。
我媽站在我身後,陰森森地念叨:「看見了嗎?你弟弟爲這個家付出多少?你欠了爹媽一輩子,就當是給死後積德,知道該幹什麼了嗎?」
她又一次暗示我癌症遺傳的事。
不過很可惜,祁寒帶我去諮詢了大量醫生。
所有人給出的結論都是,我爸媽的癌症並非遺傳,而是環境因素造成的。
從前他們引以爲傲的工作單位,因爲生產時缺乏保護,那一批工人退休後多多少少都有病。
前幾年公司就因此破產,賠了一筆錢。
就是他們拿來養蔡家博、送蔡靜怡讀書的那筆錢。
小時候,他們每天帶蔡靜怡去工廠喫飯的時候,我正在挨家挨戶地蹭飯。
他們帶蔡靜怡到車間玩的時候,我在漆黑斷電的家裏,連蠟燭也不敢點。
所以他們得病,和我有什麼關係?
但我沒有告訴媽媽,她直到臨走前,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表情,很滿意自己安排的最後一步棋。
蔡家的香火終於能延續了,兒子終於有了。
我笑着送她離開,心裏終於釋然了。
辦完後事,我刪掉了所有人的聯繫方式,捐了爸媽給我的錢,和祁寒換了個城市居住。
蔡家博找我要生活費?
我可確診過狂躁症,況且蔡靜怡是姐姐,找也要先找她。
蔡靜怡沒錢?那就打官司慢慢地扯皮吧。
反正要領養你這件事,也不是我決定的。
一直到蔡家博成年,網店客服還是偶爾收到這樣的消息:
「姐,我是家博,最近過得好嗎?我想問問生活費的事。」
而我的回覆只有一句:「聯繫律師,依法辦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