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譯者按】
這位作者的文章,我目前只會翻譯這篇,作者雖然寫了Part One,但似乎也還沒有新篇出現。
本篇雖然是以作者身為注意力不集中過動(ADHD)創作者的寫作經驗談,但讀完以後,我認為這篇也適用於任何的非神經典型(ND)創作者——包含泛自閉光譜(Autistic)的創作者,應該都會對這篇所描述的情況有所共鳴。
以下。
距離我得到我的ADHD診斷只有幾個月時間。儘管我已經要四十歲,這個診斷仍然沒有帶給了我的生活不少動盪。有好幾個星期,我的內心世界很雜亂。並不是無可克服的,但當我回首過往,我發現許多事物變得有所解釋,思考那一切卻也讓我感到憂鬱。或許這一切在未來的某一天會撥雲見日,甚至帶給我全新的視野,我目前仍無法深談。
我目前能夠談論的,僅是ADHD與寫作,畢竟它們在我的腦中是密不可分的。
這不是一個「神經非典型是美好魔法或超能力」那一類的文,但也不代表這篇文想表達的是「神經非典型者是出錯的、需要被修復的」。這兩者對我而言都不是真的,而兩者都在別處被誤用。我想要分享的是有可能讓你更了解自己,或是更了解身邊的一些人的內容,並且明白從書寫到出版這條漫漫長路的事實,以及出版產業對於身心障礙者所帶來的獨特困境。
寫作是一個必然也是一個召喚
有著ADHD的人們,以及許多泛自閉光譜者,都擁有很深刻的興趣,而有時,那些特殊興趣可能成為幫助當事者應對日常的機制,或是一個熟悉的分神原因,又或者,成為了他們的職業。不過總地來說,ADHD者的興趣時常在切換(嗨,我也是個音樂家以及抽象畫家兼配音員,而且我還有一個全職工作),即使有些人的確有某種「核心興趣」。如果我辦公桌上有什麼機灰塵了,那麼那個鐵定不是我的「核心興趣」。那種情況下,那個興趣只是一個衝動使然,讓腦內環境有更好的循環。時常,當我發覺那些衝動興趣讓我感到棘手、出現各種問題,我很快便會放棄它。就像我之前買的那個手風琴。或者那個雕塑黏土。有回我想我可以是個往昔時代的那種縫紉家,即使我完全沒有專注力在縫東西上頭。
大約十一歲的時候,我開始創作長篇的文字,而我發覺那既是我應對日常的機制,也是幫助我梳理情緒的方法。我一直都是個貪婪的讀者,讓自己沉浸在奇幻的故事裡頭,因此寫作似乎是自然而然產生的。我並沒有從學習正規的寫作手法開始,而是直接開寫。
寫作是我統整情緒的方法。不過我甚至沒有辦法即時感知到我自己的情緒,就算它們是超大型的那種。因此寫作,以及透過寫作整理情緒,是一個必然、一個需求,一個需要被發洩被檢視的內在動能。我無法清楚向他人解釋寫作的過程對我而言是多麼私密的事情。我理解到有很多人並不像我那樣完全地將自己纏繞進自己的興趣裡。然而這沒有關係的。至少我必須透過書寫來感知。
這代表寫作對我而言有時是簡單的。當我有所準備時(比如當我服用了對的藥物、擁有對的療程……等),寫作這件事不是困難的。在我開始使用針對ADHD的藥物時,我終於能夠再次像我十四年前剛考慮出版那樣有效率地創作。我每天的基底目標是一千五百字(英文單字),而我現在正在和死線賽跑(耶!),所以那也給了我一些腎上腺素刺激,讓我能持續書寫。
受到拒絕的焦慮(Rejection Sensitive Dysphoria,以下簡稱RSD)與出版世界
請容我強調:過去十年來,我對於穩定的書寫產出感到非常困難。的確,我寫完了幾本書。的確,那些書也被成功出版。不過我的作品《Queen of None》就是一個完美的例子,能夠展示我如何因為面對出版過程的狀態而無法振作。等等會談到。
即使我不覺得我的狀況如某些同伴那樣嚴重(我兒子是泛自閉光譜者,並且也有ADHD,所以我至少能以他為例),我仍然日常經歷著RSD。記得前面我提過我很難將我的情感外顯出來?噢,這真複雜。
RSD是許多非神經典型(ND)者,尤其泛自閉光譜者與ADHD者會經歷的困難。事情的失敗總讓我們非常難受。我們有許多的包袱,以及來自社會、學習環境,甚至私人的拒絕(被推開),而這全部會糾纏在一起。對我而言,那些拒絕(與批判)全部轉向我的內心。我有的是高度焦慮型的RSD,這代表我不會向外爆發,而是向內自毀。
以下來自我所讀過的一篇RSD文章,點出高度焦慮型的RSD可能的表現方式:
- 迴避可能被拒絕的情形
- 遠離眾人以防止被推開
- 情緒回放與反芻,不斷想到過往發生過的負面經驗
你應該可以發現上述這些文字會如何影響一個文字創作者,尤其當你想試圖讓自己的作品向外推廣。儘管如此,我從不會因為負評或者拒絕而反擊,我知道很多有RSD的ADHD者會這麼做。這是障礙的一部分。而且,也沒有任何讓這一切變得更輕易的系統(不過我們也習慣了啦,畢竟有時我們會覺得整個世界都不是為我們打造的)。我的意思是,我們當然可以尋求專業的醫療協助,但這只是能夠幫助的一小部分。
回到《Queen of None》,約莫2009-2010年時,我寫了這個故事絕大部分,並且分別寄給了一位出版經紀和一個出版社,兩邊都婉拒了我,而我想或許是這個故事不值得被分享出去。即使我對我的故事有著信念,即使我知道它不是不好的。後續的幾年,我不斷回去修這個故事,直到我覺得它可以再被嘗試寄出去了……而最後我也的確再度嘗試了。
拒絕的滋味
是啊,你說,每個人都很不喜歡被拒絕吧。的確!且出版過程總是充斥著拒絕、不確定性、長時間的等待,與目標的轉換。對於有著RSD與ND腦袋的我們而言,這一切是非常令人緊張焦慮的。而拒絕甚至有不同的方式、不同的滋味,這更增添了我們的疲倦和難受!
我比較傾向直接的拒絕。「我覺得這本書不適合我。」我的腦子喜歡這種拒絕。我可以理解每個人的主觀看法,並輕易放手。我甚至能理解如果對方不喜歡我的寫作風格、故事的背景設定、比較煽情的劇情,之類的。讓我感到焦慮的是那些其實可以解決的部分,卻被直接拒絕。因為ADHD,我的腦迴路十分有彈性,卻又有它固著的部分。我總是認為一本書的「完成」,勢必得經過一個有經驗的編輯之手。我寫得最好的創作,都是因為有編輯與讀者問了有幫助的問題而得以完整。我不是想要草稿就完美,而是希望我在書寫過程中有所進步。
但拒絕所帶來的困難,如果沒有直接經歷過,是很難了解的。我很努力在抵抗它,似乎也有點成效,但ND/有著RSD的腦袋,真的需要比一般人更多的時間與精力才能夠克服。當然,再次聲明,我明白拒絕這件事對所有人都是難受的。如果人們評價我的作品,我覺得沒有問題——但如果他們拒絕的是「我」,而不是只是我的作品,那我的確會感到難以調適。然而如果你有RSD,卻又在試圖投稿,這會是你時常感受到的(譯者按:即使它只是你所認為的而非事實)。
近期我得到了一位出版經紀的回覆。他說喜歡我的文字、說我的故事很迷人,但是感覺主角似乎在情感上有點疏遠。然而我的主角是泛自閉光譜者!她不是情感疏離的,只是對於統合、表述情緒有所困難,而她的人物成長弧線就是要她找到愛、學會表達自己的情緒!可是,我也覺得自己好像可以把她再寫得更好,而這位出版經紀因為主角表達和找尋愛的方式與一般人比較不同就婉拒了故事,讓我覺得很可惜。我想要修稿。修稿是創作過程中我最喜歡的一部分。對我而言,上述機會實在像是個不幸錯失的良機。
但這種情況下,作為投稿的作者我不能也似乎不該再緊抓不放、試圖反擊(或者解釋自己),因此我只能向自己內心引爆了。
於是我對於我自己以及我的人物感到好難過。因為人們說他們想要有更多元的身心障礙呈現,可是當我們嘗試敞開自己、以人物們分享自己真實的體驗,這一切卻變成「太小眾」、「難以被市場接受」、「不具商業性」的……我誠心建議尋求當事創作者的編輯與出版經紀思考看看他們真正想要的是什麼樣的作品,並試圖理解那些在他們的投稿中願意表示自己的當事者身分的創作者們。並不是要求要出版世界給予任何特權,只是試圖去理解當事創作者,是一條很長的路。「行銷」、「市場化」身心障礙是一種滑坡謬誤。
這十年來我在找尋出版機會的過程,一直遇到類似的情況。每隔幾年,我重新開始尋求出版機會,而每次,我總收到許多幾乎要成功的回應——想看全文(國外多數都是寄給出版經紀大綱、前幾個章回、出版動機信等,若經紀覺得有興趣,才會要求提供全文;不像台灣可能會直接寄全文給出版社)、想要進一步的故事資訊……等。而最終,這些看似有可能的機會,總是石沉大海,或是出版經紀最終仍會拒絕。每次,我總會放棄個一兩年,等到心理準備好了,才會再重新投遞。
太多或不夠
我很聰明的。我知道拒絕通常並不是針對創作者個人。理智上我總能夠明白,被拒絕有千百種原因。但每當我總像是差一步就能成功,這讓我的腦袋開始告訴我,或許永遠不會有成真的一天。因為一直以來,我總是經歷著拒絕——來自同儕、來自家人、來自同事……不會因為我現在有了一個正式的醫學診斷,就改變什麼。
於是我陷入一個漩渦循環,我不斷的想:是我太糟了嗎?這個問題從我孩提時代就一直在。我太奇怪了、太熱情了、太愛幻想了、太投入了、太書呆子了、太……
我在這裡分享我的脆弱,是因為這始終仍困擾著我。別人不喜歡我沒有關係。畢竟高中的經驗已經讓我學會偽裝自己。但偽裝自己是很疲勞的。我沒辦法假裝我是一般人,至少沒辦法假裝太久。寫作的世界是我第一個覺得自己有所歸屬的地方,所以上述那些拒絕,對我而言是一個很粗暴的。
另外,失敗與拒絕對我而言是兩回事。或許我晚點會提到。
【譯者按】
這篇還剩下兩小段還未翻譯好,但想先分享上面的內容給各位,剩下的等假日我再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