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說我的作品乾燥且缺乏情感。此外,我的角色被批評為喜劇化的誇張;他們輕浮且不夠真實。而我的節奏太快,對環境和氛圍的描述則是空無、無味且粗魯。在某些方面,這些批評是正確的。我有意識地摒棄了情感,扭曲了真實,否定了氛圍」增村保造-寫於《暖流》(1957)上映之後。
這一陣子因為國影中心的緣故,有幸認識了增村保造,並在大銀幕欣賞他的作品,我完全被這位日本新浪潮的海歸派給震懾不已,那是革命的六零年代,西方左翼青年們正在街上怒吼,對資本主義還有父權主義大力反對,而戰後日本已經全然長出了新的風貌,所以增村保造才能大膽翻拍他手上這些駭人聽聞的文學作品,毫無顧忌的去把那些情色元素大方給展現出來,如果說講述大企業間牛奶糖戰爭下蛻變的少女與瘋狂的主管的《巨人與玩具》(1958)當時增村保造還有所保留,那私奔的良家千金被拆散並調教成藝妓後成為男人殺手(心理與物理上皆然)的《刺青》(1966),或者玩少女夢工廠玩到被少女給主宰的《痴人之愛》(1967)以及被綁架的模特兒最終與作為綁架者的盲人藝術家瘋狂做愛並互相殘殺的《盲獸》(1969)等六零年代作品(沒有《卍》的原因是因為我還沒看以及怕篇幅不夠用。)已經無所顧慮。
本文將會專注在這四部電影對我的衝擊上,而不涉及與原著的比較,這原因是1.我還沒有時間去對照原著2.本文我希望能更專注於電影本身而非與原著的比較,當然更重要的是增村保造真的讓我很懷疑何以今日的日本電影,或者說全世界的電影,在進步議題蓬勃發展之際,反而在表現上保守了起來。
讓我們按照時間順序來
巨人與玩具還有日本大環境
首先是《巨人與玩具》,這個故事描述三家牛奶糖公司(巨人,世界,阿波羅)的業績競爭,以及其中的巨人裡愛玩玩具的主管還有其部屬,一名單純的年輕人(還有他在世界工作的同學以及糾纏不清的阿波羅情人,他們之間互相打聽著彼此公司的情報),還有這個年輕人找到的滿口蛀牙的天真女孩的故事。
基本上《巨人與玩具》裡出現的世界,可以看做是增村保造後面那些帶有大量情色元素的作品之所以能拍出來的解釋,在這個改編自1957日本作家開高健同名小說的電影世界裡面,所有人都穿上了西裝,整齊跨步的投入到自己所擁護的大名之下(在本片裡大量的人流畫面強化了對環境的塑造),過去這些大名發起戰爭,攻城掠地,現在這些大名做起生意,攻佔口袋,戰爭從可見變成不可見,而片中愛玩玩具的主管看到了這隱形的戰爭,他說:
「現在人不比小孩聰明,因為他們沒有思考,白天揮汗如雨,到了晚上爛醉如泥,打麻將和彈珠,或是看電視和聽廣播,他們什麼時候有時間思考?頭腦裡面只有一個空殼,我們的目標是明確的,要往他們空殼的腦袋裡重複塞入我們的訊息」
而增村保造這個故事裡面雖然有很多角色,但他們都生活在這一個環境內,差別在於比如作為主角的洋介與作為女主的京子這兩個人是在這其中的「未成年人」,這件事也從京子的特殊寵物「蝌蚪」可以看出來,那快變成青蛙卻沒有變的超大蝌蚪,暗示著因家境而無法接觸到現代化的京子行為像個孩子的原因,而洋介乍看之下較為成熟,時常罵京子是「笨蛋」、「小女孩」然而當他發現到商業競爭如何變得病態,無論是他自己得被作為引誘工具留住爆紅的京子,還是讓京子爆紅的他的上司(他的上司愛玩玩具且充滿創意,然而他也理解身為日本人,或者說現代人,若要在社會「有用」就必須不惜一切代價將宣傳遊戲進行到底。),亦或是那一半關心他一半想刺探他公司商業機密的情人還有他後來辭職的朋友等人,都反應出他所堅守的純樸美德有多麼不合時宜,這就是為什麼電影末段增村保造安排他代替離開公司的京子穿上太空服手拿玩具槍上街並吶喊口號時,那滑稽的場面成為悲哀的諷刺。
左一的主管後來為了升遷喪心病狂,而中間的京子換掉了蛀牙後則脫離這些想利用她的男人們卻依附於另一個男人之下,至於右邊的洋介則發現自己所處的環境是一台難以脫離的巨大機器。
從傳統解放出來的日本人真的從集體主義自由了嗎?還是不過是進入了另一個集體之中?增村保造首先關注著社會的「變態」,然後才是人的「變態」。
增村保造使用了大量的攝影靜圖,構築出了一個影像上的世界,而大企業所附屬的宣傳部門,則持續製造著這樣的世界,點不起火的打火機是這樣快節奏社會的焦慮象徵,在歌舞昇平的年代人們沈醉其中消費乃至於異化成自己所討厭的人,無論是慾望還是慾望的對象,都在日本新社會裡被強烈的需要,人們西裝筆挺的做著經濟增長的春夢(直到經濟泡沫。)沒有什麼比這個更情色的了。
所以,雖然《刺青》與《痴人之愛》都出自谷崎潤一郎的作品,而《盲獸》則是改編自江戶川亂步的作品,時空背景並非都在電影上映的當下,但我們並不意外這些作品會被增村保造挑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