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減法哲學的極致不是0而是1：《史崔特的故事》觀後感

愈來愈多人相信：當年紀漸長，逐漸邁向高齡，就應該進入減法生活模式。原因很簡單，人生所剩有限，一味外求不是徒勞就是負擔，必須回歸自己、回歸內在。

這句話，說得太好，作為台灣高齡社會的新生活運動標語都不為過。

然而，減法並不是減到零、減到一無所有。實際上，減法是透過斷捨離的過程，讓你覺察什麼是生命裡的「不變」與「不可或缺」，而這才是高齡生活最值得擁有的「真愛」。這些非要不可的東西，如果用常識表達，那就是：「沒有，妳會遺憾」、「失去，你會後悔」。

換言之，在不斷刪減的過程哩，減法哲學的極致不是0，而是1。

減法也是心法，簡單卻不容易。究竟哪些是可拋？當局者迷，只有度盡千帆才能看清，這也是為何人們常說，只有活到一定歲數，才能體會減法哲學的原因。

如果同意上述，那麼《史崔特先生的故事》(1999)將會帶給觀眾很大的激勵與啟示。

這部電影真人真事改編，高齡七十三歲的史崔特，在人生尾聲像個虔誠信徒踏上他的「朝聖之旅」，但此行與宗教無關，而是為了修復曾經覆水難收的手足親情。

電影一開始，史崔特倒在地上，送醫被診斷出一大堆毛病，出院後已經必須靠枴杖助行了。無獨有偶，回到家的史崔特得知弟弟萊爾中風的消息。他們倆曾經兄弟情深，卻因細故多年不再往來，如今都老病纏身，隨時會有人先走。

還要繼續不相往來嗎？如果身段不主動放軟，那麼就會面臨「永久失去」。

史崔特清楚，雖然與萊爾形同陌路，但親情不會變，美好的回憶一直在，這是他最珍惜的人生色彩。趁著還有一口氣，他決定出發探視萊爾，他想要和解，讓彼此的人生圓滿。

此行堪稱「壯遊」。從愛荷華州到威斯康辛州，全程317公里，差不多是從基隆到高雄的國道一號長度。但史崔特的旅程比大家想得更遠，因為他沒駕照、不搭公共運輸，又行動不便，唯一可以依賴的便是家裡那台中古除草機。

外人看史崔特如此瘋狂，把他從老先生升級成「老番顛」、「老頑固」。但史崔特明瞭，他這一生還有遺憾，如果萬物可拋，他唯一要留下的就是手足之情。

在路途上，史崔特遇到一個未婚懷孕的翹家少女。身為長輩，史崔特免不了開示一番：「家人即便恨妳，也不想失去妳。」此言，難道不也是史崔特對自己與萊爾關係的表白？縱使讓人生厭、拒絕往來的理由有千百種，但親情本質不會變，也無人可以取代。

更何況，十之八九的親密關係爭執，事後看來都是不必要，卻付出了慘痛代價。

史崔特又遇上了自行車隊。小夥子和他閒聊，好奇問：「變老有什麼好處？」史崔特直言：「變得又瞎又跛，有什麼好處？」接著話鋒一轉：「可是我這年紀，總算見過一點點人生，還知道如何從穀殼裡取出小麥。」

史崔特不諱言，生理老化人人避之唯恐不及，連他也不例外。但若說變老會讓人長了點智慧，那就是漸漸了解到什麼是可拋，什麼是真正的擁有，什麼叫做「去蕪存菁」。而這可能是花了大半輩子跌跌撞撞，不斷試錯後的領悟。

史崔特這趟路不好走，花費時間不說，餐風露宿也是辛苦，更遑論除草機老舊，故障都在意料之中。

所幸他遇到了一個好心家庭，除了暫時開放自家後院讓他休息之外，也願意開車送他一程，直達目的地，助其所願。但令人詫異的是，史崔特婉拒了。

明明可以更快、更安全抵達最後一哩路，為什麼史崔特拒絕了好心人的便車呢？

或許這位老頭流著美國中西部的自助血液，不習慣找人代勞。但更大的原因應該與自己的發心堅持有關。如果他一開始就要靠別人協助才能踏上探親之旅，極可能一步也沒跨出去，至今還在老家空等待。

我們都聽過窮和尚與富和尚的故事。窮和尚萬事俱無，只帶著缽和瓶子，走完取經之行。當窮和尚回來後，富和尚還是老樣子，繼續準備中。差別在哪？因為窮和尚心中有佛。

史崔特在乎萊爾，他知道和解的機會之窗不能再拖，即便只有除草機，而且身體根本不堪折騰，但有願就有力，關關難過關關過，目的地只會晚到不會不到。

史崔特展現了減法哲學裡「1」的力量。

史崔特終於見到了萊爾，老病讓兩人重逢，各自坐在椅子上，望著天空。此時，大愛無言。

本篇改寫於原刊登《安可人生》「老年必考題，請作答：什麼是你人生的最愛？你願意付出什麼代價？來看《史崔特的故事》如何示範」網址: https://ankemedia.com/2023/356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