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佛人的五戒與五常(象山慶’23.9.1)
《無量壽經》卷下:
今我於此世間作佛,處於五惡、五痛、五燒之中,為最劇苦。教化群生, 令捨五惡,令去五痛,令離五燒;降化其意,令持五善,獲其福德度世長壽泥洹之道。
此經卷下描述「末法眾生」廣造五惡而備受五痛、五燒之苦報;以此勸導眾生信佛念佛,往生極樂。關於「五惡」相對於「五善」的分類,歷來有佛教「五戒」或儒家「五常」兩種解釋,其性質有同有異;在中國佛教界,淨影.慧遠說五惡乃「違五戒」的行為,歷代僧俗皆承續此說,幾乎成了共識。到了近代有日本學人從文義上觀察,把五惡解釋為背離「五常」,並認為:「解為五戒則有背文、違理」之嫌[1];這不失為另一種詮釋角度,但也只是一家之言,須考量此說是否偏離了佛法通義,而局限於世間倫常[2]。
釋尊說《大經》時,中國還沒有「五常」之說。漢代獨尊儒術,又套用流行的「五行」學說,而刻意選取孔/孟的「仁義禮智信」編列為五常,確未必如實而當理[3]。
佛教傳入中國之初,為了讓民眾方便接受,便以儒家的「五常」與佛說的「五戒」配對,而有了本土化的獨特闡釋。然而,五戒與五常在基礎、目標、形式、重點上有很大的不同:五戒是佛教信者的規範,限於部分人;五常是一般民眾的規矩,範圍廣泛。且能守五戒者,亦能守五常;守五常者,未必守五戒。
五戒配五常,是數目的一致性,是三教在倫理的交涉與融合;可參考,但不須認真。元.蒙潤大師《四教儀.集注》卷四:「常者不易,戒乃防非。」覺如《改邪鈔》:
在出世法上稱為五戒,在世法上名為五常。
性質上,似乎「五常」偏於行善,「五戒」重在止惡;功能上,「五常」乃進德修善,為世良民;「五戒」是生定發慧,趨向涅槃;五惡五善雖是世間俗諦,屬於「王(國)法」所管、「五常」所攝;然究極而言,世法不離出世法,俗諦相資於真諦,如小栗憲一《真宗教旨》云:
出世間法為真諦,念佛成佛是也;世間法為俗諦,國法為本、仁義為先是也。二諦相資,闕一不可。
而其實,五戒、五常,只是法數上的方便,若就每一段的重點內容,應以某一惡「為主」而「兼攝」其餘諸惡,也就是說,五惡的內容散落在每一段之中,只能論其主從、輕重,若云「作○○惡為主,亦以餘惡而助成之」,或較確切;且現實上,五惡乃牽連而生,相纏相成,作一惡,而餘惡或伴隨而起。且《大經》說五惡,乃為了抑止眾生,勿隨其煩惱業習而誤犯諸惡,受五痛、五燒之報,因此,可直就經文內容去體會、省察,並警惕不故意作惡;至於「五戒」或「五常」知名數,則不須在意也。小栗憲一《真宗教旨》云:
曰五常、曰五戒、曰五善,名異而意同。但佛語痛切,使聞者悚然誡慎。念佛行者,自然有進善之實,為是也。
凡他力門,大小權實自力化度所漏「淺機」本,故但離五惡,「念佛」則足矣;微細起惑,非必所遮故,例如佛初成道,提謂(波利)等且說五戒十善,人天教門也。
對念佛人,「五戒」難持難守,亦非正行正業;而世間「五常」,乃做人本分,隨緣盡力為之即可;因為,我輩既自知為愚癡、惡劣、怯弱之人,雖受了三皈五戒,卻無力持守,而屢犯屢懺;至於五常,涵括了世俗生活的一切自律及修養,這與眾生內建的種種「業習煩惱」是相反而相抗,很難做到儒者自覺自律的「存天理、去人欲」。
或者說,淨土宗就一以貫之的以「信佛」為善、「念佛」為戒,信願念佛,往生極樂,仰憑彌陀本願,具足一切功德。若過去已造之惡,則於一心稱名之中,「翻五惡,令作五善,佛威神力也」。
《無量壽經.甄解》16云,「五惡」段是釋尊「別勸」惡機眾生,令生厭穢欣淨之心。《觀經四帖疏》:
道俗時眾等,各發無上心,生死甚難厭,佛法復難欣,共發金剛志,橫超斷四流,願入彌陀界,歸依合掌禮。
亦如徹悟大師云「真為生死,發菩提心。」菩提心與厭欣心,合為「總」安心;別而為至誠、深、迴願三心;也不外乎「機、法」二信,而歸結於「願生」心,由此而「起行」,一向專稱彌陀佛名,即得現生遠「五惡」,離「五痛」,命終往生極樂而免「五燒」也。
因此,《無量壽經》末,詳說「娑婆」之得失、生死,一切「皆苦」,顛倒、虛偽而不可貪愛;並由此而廣開淨土法門,勸令眾生厭穢出苦;善導大師云:「唯發一念厭苦,樂生諸佛境界,速滿菩薩大悲願行,還入生死,普度眾生,故名發菩提心也。」眾生心不離「貪瞋邪偽」,而無自力可斷惑;但由於阿彌陀佛「若不生者,不取正覺」之弘願,我們若能信受而稱名,必得往生極樂,就是所謂的「金剛志」。《甄解》卷17云:
非佛世尊者,不能知我等罪根深重微細,故佛自問自答也。
《大經》「三毒五惡」段,屬於「勸誡流通」分[4],在講述了淨土的莊嚴、往生的方法之後,誡止我們勿因淨土「易往」而誤犯「毒惡」之過失,而應勤於念佛,多行世善。就在於淨念相繼的稱名中,逐漸的遠離三毒、五惡,直到命終而正念往生;這與中國古德「持戒念佛」之旨相合;眾生既得聞信彌陀大悲之誓願,就應及時的厭捨世間、離棄諸惡,而至心念佛,欣向極樂也。
[1]道隱法師《無量壽經.甄解》卷第17,小栗憲一《真宗教旨》第九章、柏原佑義《淨土三部經講話》,其理由是:1.本經未曾說戒律的作法得受;2.這部經是為了末世今日常沒眾生說的,若把這一段解為勸說五戒,等於叫人守不能守的戒,而勸往生。
[2]且妨礙了由戒生定發慧的向上之道,與「泥洹之道」相去更遠。末法眾生,雖難於守戒,卻不能因此否認或廢弛釋尊所制之戒行,讓人誤以為「淨土宗不講戒律」。
[3] 詳見 淨慶<《大經》「五惡」段—–五戒、五常之異同>:五常是漢人配合「五行」(五德終始)說而湊數、另創,並無義理上的必然。內涵上,五常也不是五種異質的平行並列,而是以「仁」為本,衍生「義、禮、智、信」。孔子主論「仁」與「孝」,並及「禮、智」;孟子溯及四端之心,延伸為「仁義禮智」四德;漢朝又增「信」擴充為五常;其實,基本的人格德目,「四德」已夠,其餘是衍生的次要細項,不出孔、孟所言、所掌握。因此,「五常」在中國的確立,是漸進的擴充或湊合,而不是自然必然而一體成型的。
[4]慧淨法師《無量壽經》概要,略分十段:一,如來出世本懷經;二,彌陀因地之發願;三,彌陀因地之修行;四,彌陀果地之莊嚴;五,眾生往生之因果;六,釋尊勸誡惡行善;七,釋尊誡信疑得失;八,釋尊勸往生極樂;九,釋尊囑流通念佛;十,釋尊使此經獨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