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有一座新冰箱

每個人的家裡，都有一座冰箱。飲食，是生活中多麼重要的一環，從冰箱裡擺放的食材，可以窺看一個家是怎麼生活的。

阿嬤家的冰箱裡，長年擺著上禮拜滷的控肉，或是前天燉的排骨湯、上一餐吃剩的炒青菜，以及各式各樣隨時能夠拿來佐料的醬油、薑段、蔥花、辣椒、蒜頭等等。阿嬤生性節儉，講求效率，不喜外食，為了省去必須反覆開伙的麻煩，一鍋滷味可以反覆添加新料，一餐接一餐地吃著。以至於我小時候和阿嬤一起生活的時候，以為餐桌上那個巨大的不銹鋼鐵鍋有魔法，因為怎麼吃也吃不完。

在家裡，我的爸爸媽媽很常為了冰箱的使用權而吵架。爸爸抱怨媽媽不經同意，就擅自把他買的食物丟掉。媽媽則怒罵爸爸，總是偷吃她買的飲料或是麵包。他們對於彼此冰在冰箱裡的食物也很看不慣，爸爸是個重口味的肉食主義者，媽媽則偏好清淡的蔬食，所以媽媽總是嫌棄爸爸買的食物不健康，爸爸則反過來譏笑媽媽的食物都寡淡無味，比尼姑吃的還不如。

他們倆人總是爭吵不休，而我和妹妹則習慣默默退出冰箱的戰場，反正我們也不太挑食，冰箱裡有什麼，我們就吃什麼，日子還是一天天地過下去，我們也能夠長大。爸爸待在家中的時間其實不長，所以我家冰箱的主導權仍在媽媽手上。媽媽為了保持廚房的整潔，避免蟑螂老鼠跑入家中，所以不常煮飯，平日裡不是外食，便是在房間裡用電鍋或是快煮鍋、卡式爐煮菜。她做菜的方式，便是把所有食材丟進一鍋弄熟，兼之不喜放油鹽，因此總是清淡寡味。

有一陣子，我很想學習怎麼做菜，想到能夠煮些自己喜歡吃的東西，便覺得日子可以更幸福。於是趁媽媽不在家裡的時候，事先在網路上查好食譜，再去市場買菜。第一次自己煮飯總是有些緊張，所以我每個步驟都謹遵食譜，像是在學校做自然實驗那樣慎重，如果食譜要求我加500ml的水，那我就會真的拿有刻度的水杯，小心翼翼地測量。

記得那時候煮了苦瓜排骨湯、青蔥炒蛋、洋蔥炒雞肉，都是很家常的料理，但由於是自己煮的，所以特別好吃，加上一點偷偷做壞事的悖德感令人感到興奮。飽食之後，因為害怕被責罵，我和妹妹很徹底地清潔廚房，深怕留下一點點菜渣。想不到還是有漏網之魚，原本應該放在櫥櫃內的鍋子，我和妹妹為了瀝乾水漬，把鍋子先放在餐桌上忘了收，等媽媽下班回家的時候，她將所有的鍋子全部重洗了一次。氣沖沖地到樓上，打開我們的房間門說:

「妳們要用廚房，就要好好收拾，不要只會給我惹麻煩，我下班已經很辛苦了，回家還要刷鍋子，以免有蟲爬過去。以後也不用那麼麻煩，去外面買來吃就好。」

我和妹妹一句話也沒說，只是覺得心裡很委屈，我們明明已經盡可能地把廚房收拾乾淨了。後來隔天早上，我們看見媽媽端了好些食物上來，原來她一大早把我們冰箱裡用剩的食材都煮完了，她跟我們說:

「我已經煮好菜了，妳們今天就吃這些吧，不要再自己亂煮了。」

我看著媽媽煮的菜，原本計畫要做番茄炒蛋、蘿蔔燉牛肉的那些食材，全部按照媽媽的意思料理了。我忽然感到很生氣，忍住欲從心頭竄上鼻尖的酸楚淚水，朝媽媽大吼:

「妳為什麼要亂動我的東西!我有叫妳煮嗎?」

媽媽沉默了數秒，不甘示弱地回應:「幫妳煮飯還要被妳嫌。」

從這天開始，我也加入了家裡冰箱的戰場，媽媽仍然不喜歡有人使用廚房，也常常擅自把我們買在冰箱裡的食材處理掉。但我仍舊不想退縮，因為從此刻開始，我想自己決定明天要吃什麼。吃，是生活中多麼重要的事情，如果一個人連吃什麼都不能自由，那活著還有什麼意思呢?即使衝突令人痛苦，但我仍不想放棄。幾次衝突之後，雖然媽媽仍舊偶爾會念叨我們，但她似乎也害怕我們真的為此徹底疏遠她，所以漸漸接受了我們也會使用廚房和冰箱這件事。

如果將來有自己的家，有一座屬於自己的新冰箱。我會在冰箱裡放上喜歡的當季蔬菜、水果、雞蛋、肉類、酒精、飲料，還有各式各樣的佐料，像是醬油、薑段、蔥花、辣椒、蒜頭，以便隨時能夠為自己燒上一桌好菜。而和我一起生活的人，和我共用冰箱的家人呀，雖然可能還不認識你，但我想先對你說:「無論你想在冰箱裡擺放什麼，只要不要將食材擺到臭酸，或是佔據所有空間，我都會很喜歡!也希望我們能夠常常一起買菜，一起下廚。」

能夠認真對待冰箱的人，是能夠好好生活的幸福之人，我如此深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