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本這幾年在心理學界備受關注的書,叫《心靈的傷,身體會記住》。我非常喜歡這本書的書名,因為這個中文翻譯直白到近乎震撼。真的,所有的壓力和傷害,我們的身體都會牢牢幫我們記得。
身體為什麼這麼多事?如果發生過就忘記,生活豈不是輕鬆很多?這個問題,與千萬年來演化出的生存機制有關,因為與主題稍微有些偏移,我們改天再聊。
今天我只想為身體說話,他不是故意對著過去糾纏不放,而是在創傷當下,因為發生的事情太快、太多、太恐怖,我們來不及反應,或者竭盡全力反應了還是不夠,甚至被更大的外在力量壓制了我們的努力,只能先掙扎倖存下來。
身體幫我們存著這些經驗,是希望當我們有足夠的身心資源時,能回去照顧那個脆弱無助的部分,好好給他一個擁抱,告訴他:現在你是安全的,我也是安全的,我們終於可以放鬆下來,好好休息了。
所以在一段痛苦的經驗底下。其實會有兩段敘述,一段是我們大腦記得的故事,包括了人事時地物和對事件的解釋分析;一段是屬於身體的故事,由各種感官、身體經驗以及情緒組成。當兩個故事能整合在一起,這個創傷就結束了。
分享個我自己的創傷故事。很多年以前—當時我才剛開始讀諮商,對創傷似懂非懂—我因為手上一個超小的劃傷得了蜂窩性組織炎。醫生說:「如果不馬上開刀引流,說不定之後要截肢。」我在恐懼困惑中躺上手術檯,因為來不及斷食空腹,醫生有警告麻醉過程可能會有不適感。之後,我度過了生命中極度恐怖的20分鐘。
如果讓我的大腦來講這個故事⋯⋯事實是我的大腦根本不知道怎麼講這個故事,於是我告訴家人朋友,麻醉時我做了一個惡夢,夢見我被外星人抓走,然後這些外星人還把我綁在一個雲霄飛車上不停的轉。多數時候我一說完,大家就哈哈哈的笑,在這種開朗幽默的氣氛裡,我覺得我的害怕好像逐漸減輕,並且有點羞愧自己小題大作,明明沒有什麼事,手術順利救回了我的手指不是嗎?
但是,只要想到未來萬一生病了要做麻醉,我的後背就開始冒冷汗,完全不受理性的控制。
《心靈的傷,身體會記住》中提到了醫療創傷,其中就包括了麻醉不完全的影響。讀到這一段時,我瞬間懂了。
手術當下我其實沒有徹底失去意識,我閉著的眼睛前面有很亮的光,聽見類似有人說話的聲音但內容無法理解。我沒有辦法移動身體,無法問:發生了什麼事?你們在對我做什麼?雖然不會痛,但我的手指持續知覺到拉扯碰觸。我感覺自己不停旋轉,也可能是我沒動但整個世界在不停迴旋⋯⋯
麻藥稍退時我掙扎著想說什麼,但醫生聽到的是無意義的大叫,於是給我加了鎮定劑。 這在我醒來後,留下了嚴重暈眩想吐的反應。
所以,這就是我的大腦和身體,對同一個事件講述的,截然不同的兩個故事。頭腦的故事總是先出現,可以說給別人和自己聽。然而,直到我聽懂了身體的故事,並且溫柔地回應自己,這個說不完的故事才終於得以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