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外在壓力大過當事人所能理解/處理時,理智與情緒就會「分裂」讓他不知情以暫時度過難關。然而未被完成的情緒經驗,會變成地雷,在關鍵時刻或線索觸發後,使當事人回到過去重現創傷,並作出重複的失敗選擇。
有類電影是「不斷回到同一時間點」,1993年電影《今天暫時停止》(Groundhog Day)男主角被困在小鎮上,無論當天結局如何,隔天永遠reset重頭開始,所有的情境未變。這類電影除非主角「選擇/心態正確」,否則這一天永遠不會過去,人生劇情不會前進。
如此,內在小孩(情緒)也一直在受傷的那一天徘徊,等著你去解救他,作出正確的選擇。這便是創傷給我們的阻擋與啟示。
創傷裡面的情緒是複雜且巨大的,恐懼最多,其次是悲傷和憤怒,甚至包含一點愉快(如我雖然被家暴,但表示父母還在乎我…)
早期經驗讓我們先入為主覺得自己不行,只有逃避創傷及引發創傷的任何影子,為了隔絕徹底,自斷胳臂,心靈上也會半殘。
我們先來講面對創傷的知識,不一定做的到,但是「先在認知上明白」還是有助推波情緒面的準備。
這跟面對失落的悲傷反應階段很像。
此例先以「面對來自父母的創傷」為例,階段有五,來來回回:
1.完全沒意識,常常莫名當機
2.意識期:否認/抗拒
3.感受期:接受憤怒/哀悼
4.耍廢期:安置與定位
5.找到容器,正念匯整。不是排除而是靜觀其變
創傷相關的情境下理智與情緒持續「分裂」,例如與父母互動時、親密關係時、衝突時、負面感受能否表達時…未被完成的情緒經驗會變成地雷,心中有不定時炸彈,會全方位影響「我是誰」,會覺得自己不完整、不配、很糟糕、無意義,但這不是「解離」,經提醒當事人還是知道,只是平常很模糊且「無法掌握自己」。
以上類似「抽離」,同時會形成各種暫時情緒的抵銷行為,像是各種上癮、皈依宗教、等待救世主…等,也會有受害者情結,無助與憂鬱。
當意識到自己有創傷時,其驚嚇感受也會回來,人們一定是先拒絕接受—為什麼要去想過去那些不好的事呢?
然後本能抗拒與否認,這有各種形式,有人「沉默」,抵死不提;有人用「認命」解釋,如前世的債,勸自己不多想;有人用「過於正向」解釋,如這是禮物、修練、父母也有苦衷…《今天暫時停止》中男主角發現每天都重來時,反而高興地為所欲為,每天幹壞事,反正明天醒來都歸零。
愛麗斯.米勒則分裂自己,因為她的專業,衍生出兒童心理及保護專家的另一個角色,以為可以掩蓋現實她面對不了的親職關係。
心理資源少、也沒有支持系統的人,則在內部分裂,出現好幾個「情緒形象」,有的彼此對話當自己朋友(自言自語),有的替代他衝動解決(情緒化),這非人格分裂,只是分裂的情緒「溢出」,才不會太嚇到當事人(但會嚇到別人…)
《今天暫時停止》中男主角重複每天到一段時間,就開始生氣了,因為他出不去,於是大肆破壞,結果沒用,還是回到原點;於是黯然神傷甚至尋短,結果沒用,隔天整個人好好的……他的情緒出來了,但同時感到無助。
創傷最大的困難點是接受當時的情緒。
那個事件的情緒必須先被釋放。不要管為什麼、可不可以、應不應該,情緒就是情緒,表示你就是這樣感受到的,現在不是討論價值觀對錯,而是你存在本身就是對,對事件任何感受也是對。沒有要咎責,不需要愧疚與自責,僅僅只是釋放感受。
不知道為什麼哭/怒沒關係,就讓它自動自然自發的陳述,理所當然。
有人習慣壓抑傷心,有人習慣壓抑生氣;有人習慣怪自己,有人習慣怪別人,然創傷事件的感受都是複雜巨大的,什麼都會有,要說出「所有感受」,蛛絲馬跡談出來,尤其是壓抑的那一面。
這階段並不容易,也非常緩慢。感受不是說放就放,而必須在現實面、心理準備、困局引發、勇氣、支持關係包裹下,當事人可以「主動」且「意識」地讓隱形感受浮現,彷彿擁抱一個全身是刺的傢伙,感受真實與疼痛時說「好痛,但真好,原來這就是我。」
當時的情緒非常巨大,恐懼會讓當事人把「擁抱一個全身是刺的傢伙」想成「我要被刺穿了!!!」所以超難的,人生有夠難!這真的不容易,需有人支持直到累積心力及願意冒險才能動起來。過程中更多創傷記憶會不斷湧出,然只要度過這一段,讓它回到意識面有所處理,陰影就不再是陰影了。
馬丁.米勒在母親過世後,在50歲後,在心理師執業40年後,才踏上尋根之旅…如果他都這樣,我們都不要怪自己意志力不夠,現在能做的,是做好預備直到願意嘗試靠近創傷。
那個完整的感受回來了,一切就上軌道了…沒有的事,不要瞎掰。
首先,你自己會嚇到好一陣子,情緒都是複雜且巨大的,「好痛,但真好,原來這就是我」之後,會轉到另一極端「嗚嗚嗚,原來這就是我(令人不堪)」。
接著開始耍廢、自暴自棄…啥事也不想幹
《今天暫時停止》男主角對著這什麼鬼處境發洩一頓,然後什麼事也不做,自暴自棄,把它丟棄一旁。幾次過去,時間依舊迴轉,他實在無聊到放棄自我(不是自我放棄,是「無我」的意思),接受了現實,出現了「好啦我沒救了,出不去了,但至少我知道這一天每處細節的結局,我可以改變這些人的命運,至少他們會開心吧...」→電影沒這麼說,但大概是這個意思…
那個創傷事件,到底整理它要幹嗎?為了我的人生繼續前進嗎?沒有,我早放棄了、沒用了,但是若克服這件事對他人有益處,讓我覺得被需要,或許還可以拼看看吧。→大概是這個意思…
在耍廢中,當事人要繼續對話、生活,等待某些契機(如果當事人因此躲在房間什麼都不碰,那就真正廢了…),那麼,會有出現「某個容器」的契機。
為了他人,你會與創傷拉開距離,接納所有情緒,產出之物才能對他人有助益;你需要一個「容器」,才能置身事外的將過去的事件與感受重新搭上線,你不會被掩沒,你是在容器內理解,情緒不會蔓延出容器。「容器」是馬丁.米勒的尋根之旅,他藉由客觀證據去推敲、了解母親的內在創傷,他是創傷治療師,也許他想以身作則,他在探訪過程中有團隊討論一起前進,這些都是容器,有被涵容的心理空間。在諮商關係中也有機會有容器。於是也為了自己,你逐漸接受創傷就是你的部分,匯整所有情緒,說出事件的所有part(你所經歷的故事),為得到自由。
創傷事件匯整後並不會消失,它是你的part,有其意義,最後一步是在你心中給它一個位置。
馬丁.米勒的結論是「當愛麗絲‧米勒的兒子並不好……即便如此,我的母親仍是個偉大的童年研究者。」
這並非「原諒與否」的二分法,反而是兩者並存的安置與定位。這才是人類的真實樣貌:好壞並存。
馬丁在映後座談說道他有三個目標:「1.把父母傳遞的創傷帶回原處;2.感到父母是真實的人;3.解開創傷枷鎖得到內心自由。」而尋根之後他覺得都達成了。其中「感到父母是真實的人」,是馬丁想知道父母真正在想什麼,認清童年時父母讓他孤立無助、甚至像是幽靈般無法互動的原因為何。他藉由客觀事實終於明白這是父母本身的創傷問題,而不是孩子的,並意識到有自己的人生,不必為父母負責,不需自責與愧疚。
馬丁的父母在政治受難下成長,有其創傷,他理解了當時他們怎麼回事,以致「選擇」了這樣處理親職關係(不敢面對也是一種選擇),他們確實傷害了他,但是,跟「他們就是知道卻不去做」或「他們不夠愛我,所以當時不去進修心理健康學習溝通」是兩回事。『關係中的真實』便是如此,你能了解原因,但並非全然歸咎個人,然後你開始為自己的人生負責,讓內心自由,不讓這種傷害延續到你的下一代或親密關係,你是為了重要他人也是為自己。
受到創傷的孩子們,前期需要用力怨懟父母,說出壓抑的感受,先有怪罪才有安置;先有哀傷才有安置(原諒與否只是個位置),這是兩極並存的,本來就是複雜。唯一能鑑別的是,當你定位了,他們便不再是陰影,不再影響你了。
粉專〈德州媽媽沒有崩潰〉說過她自己也是家暴下長大,當她走過這一關時,她與父母保持距離,但不禁止父母主動來看孫子,網友問為什麼不斷乾淨呢?她的大意是說「那是我跟父母的事,但讓孩子多一個喜歡他們的祖父母有何不可。」這與馬丁.米勒是一樣的安置與定位,不是排除而是靜觀其變,隨時可以調整,於此時當然你已是自己的生命主人。
附註:馬丁治療師給的創傷治療方向
1.個人史評估,確認是否有創傷
2.建立情感的聯繫
3.有勇氣面對自己的過去
4.了解兩者之間的關連性,不被創傷影響而不自知
諮商過程能加速這些流程的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