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敢保證,你們之中將來至少有九成是要靠嘴巴賺錢的。」
這是我大一的大刀教授(我習慣稱她劉大刀)跟我們說過的話。現在回過頭來看,我的職涯一路以來都與「表達」相關,尤其多數是倚重口語表達的工作性質:兒童美語小隊輔、保險經紀人、展場接待、博物館導覽、校園大使、家教、記者。似乎用嘴巴服務他人(?)早已寫在我的工作基因裡了,至今我也以此為傲。
這或許是很多人對「傳播人」的印象,口才很好且伶牙俐齒、在各種公開場合展現自己的能言善道,如:記者、公關、企劃、主播、講師。與其說傳播人都用口才在職場上打滾,不如說文、圖、音、影四種媒介中,用口才(口語)傳播自我的人特別容易被眾人聽見且看見。
當然,我並非一開始就這麼吃香。小時候的我喜歡作亂,不過永遠只是當個「台下的小霸王」吆喝其他同學搗亂上課秩序。「既然你這麼愛講話,不然下次換你上台看看。」國二的自然老師這麼跟我說。
多年以後,我仍舊記得第一次被叫上台的樣子,當時的我講話特別大聲,神情投入到渾然忘我,幾乎無暇管台下同學的反應。大約 6 分鐘過後,我的老師打斷了我
「國維,我看得出來你很投入,但我聽不出來你想表達什麼。」
我呆住了。「那我剛剛到底在講什麼?」我對著自己想,接下來可該如何是好,心中摸不著頭緒,最終也只有草草地結束 10 分鐘的發表。
不過有趣的是,這一次失敗的經驗卻沒有擊退我的信心,反而更加踴躍爭取上台發表。「你們大人才不懂,我有的是自信好嘛!」我帶著這樣的心態接手老師手上的麥克風,始終不認為是我自己的問題,也無須多花時間訓練我的表達技巧。
當然,這樣有勇無謀的自信,終會遇到無疾而終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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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中還沒畢業,我就在老家附近的水果攤打工,偶爾也會去基隆頗負盛名的廟口夜市打零工。畢業後第一分正式的兼職,是位於台北市長安東路上的茂園餐廳(據我老闆說餐廳曾得過米其林一星)。
這個時期的我,多半都在服務業裡打滾,在小吃攤、夜市、餐廳遇到的人(還有奧客)可就不像學校老師一樣和善了。
在水果攤做挫冰有一定的流程、在夜市做烤肉串要有一定的火侯、在台式餐廳的餐點擺盤有一定的樣式。最重要的是,我們需要有一份跟陌生客人介紹的說帖,而且是用他們聽得懂的語言。
如果只是機械式地背誦店家給我的材料配方,客人一旦不理解這些材料跟食物的關聯(或者純粹沒耐心),多數情況下客人還是會買單,只不過沒有「再度掏錢消費」的慾望。
在這些場域遊走,可不能光有自信而已了,我還需要懂「客人的語言」。就像餐廳的老闆跟我說的「你不能用店員的方式去介紹每道菜,這樣的話,客人自己看菜單就好,要你幹嘛?」(首次聽到老闆這樣講,還以為是什麼人格分裂的建議)
就我自己的觀察,所謂「客人的語言」可以再細分為:
.語言的形式(如:台語、中文、日語、英文...等)
.語言的內容(如:談論的內容、共同的話題…等)
隨著升上大學,在服務業打滾的日子接近尾聲,我先後到了博物館擔任導覽和港務局的接待,便一直深化我對語言的形式、語言的內容兩面向的敏感度,並且實踐在我的工作場域。直到那時,表達,在我身上才成為了一份技藝,而不只是個日常的交流工具。
🎙️🎙️詳細的案例:在傳統市場用台語打交道、在台式餐廳用日語送客人,以及我是如何接待導覽。我放在 Podcast 節目慢慢分享🎙️🎙️
高中畢業後約莫一年,那時我 19 歲,正值大二,也開始踏入記者的職務。說時遲那時快,當時不過是意外踏進學校報社的校訊記者面試,那時甚至連文字作品都很少,連面試的自我介紹說帖都沒有準備,沒幾天後便不明就理地被錄取了。
有別於電視台的記者,報社的文字記者基本上不需要在鏡頭前拋頭露面,也因此口語表達的成分少了很多;多數時候,我們都是以文字(偶有攝影)作為表達的媒介。
不過,眾所皆知,學校對於新聞記者的想像和實際媒體業相差甚遠。校訊記者的報導多數圍繞著學校生活,少數才需要出差至外地採訪,換言之,校訊記者的所在地會牽動報導的方向。
而實際媒體業工作的記者,可不能只關心在地的消息,所採訪和報導的內容需要四處遷移,跨縣市甚至跨國家的報導也是記者們主責的業務。
我在校內待了一學期後輾轉到了校外的報社服務,除了上述工作職務上的旋轉與遷移的不適應,另一個讓我更感到困惑的是:
每天採訪報導這麼多新聞,產出這麼多文章,我到底留下什麼、在乎什麼?
會有這樣的定位迷思,是因為當時我深受一個故事打動,來自吳念真導演所述《條春伯的教導》
吳念真特別提到條春伯給他的教導:
「知識不光是用來謀取利益的,知識是用來奉獻,知識是可以用來幫助別人的。」
至今,我從事記者一職(還有家教)已逾四年,我仍舊懷抱著這樣的願景。記者確實是個將自己的知識用來奉獻的職業,為社會負責,為議題倡議。只不過在我工作的場域似乎感受不到自己的重量,我似乎沒有一定的定位,以致四處為家也看不到自己的影響力。
很幸運的是,我在大三時先後成為TFT為台灣而教的校園大使以及對外關係實習生,也在那時我開始找到自己關注的社會議題。
「教育無他,唯愛和榜樣。」
這句話是我投身為教育議題倡議的動力。在TFT服務的期間,我在校內辦演講、擺攤,在校外和大眾交流、倡議,說著那些在這座島嶼上發生的教育不平等。「原來我們離教育不平等沒有那麼遠,那我們能做什麼呢?」如果我想要發揮更大的影響力,那我必然得要回答這個問題。
當時已鄰近畢業之際,後腳一離開大學校園,前腳便踏入教育新創媒體——親子天下。在這裡,我關注議題的能力獲得了很好的發揮,而採訪的題目也逐漸擴大:霸凌、帕運選手、食農教育、心理健康、教師心理諮商、非山非市學區的辦學掙扎......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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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今,我在教育線記者以及社會學研究生之間來回擺渡。不僅為在乎的議題採訪撰稿,也同時在非營利組織公開倡議。我的口語表達天賦,碰上了文字媒介的嚴謹結構,兩者彼此交織而形成了我現在的倡議能力。
回顧過往的職涯歷程也許,四年前系上的大刀教授說的是對的「我敢保證,你們之中將來至少有九成是要靠嘴巴賺錢的。」雖然有點銅臭味,不過,我也深刻認為,表達的天賦(口語和文字皆是)確實是我的優勢,但這樣還不夠,還需要透過實踐才能讓天賦帶著我到更遠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