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位諮商心理師,職稱是專輔老師。
我的培訓過程中,督導改掉我蠻多指導性用語,然而,專輔比較偏指導性,畢竟是"老師",我問過前輩得到這樣的回答。剛開始工作的幾個星期,有不少內在衝突,我自己比較喜歡非指導性的對話,我的專長是CCPT取向的遊戲治療。我的妥協與退讓是我想明白了,隨著工作場域做調整,而不是守著規定,讓自己不斷矛盾著。
經過一個學期的專輔工作,我見證到專輔工作的辛苦。我在一間超大的學校服務,按照學生輔導法規定,至少要聘請3至4位專輔的學校,然而,這只是符合法規。實務現場的案量,一個星期的開案量加臨案,大概是12-14人次。可能會有人覺得,這樣的案量蠻合理,當把個案類型攤開,個案的多元,以及,導師通常會轉介出來的學生,通常棘手不易。
服務一位學生,其實也在服務家長還有老師,通報類型的個案,通常會有社政人員介入,簡言之,雖然是服務一位學生,展開的系統工作不少。其中,覺得合作關係最舒服的是老師,普遍而言,老師的談吐禮貌合宜,遇到問題蠻好溝通、信任度偏高、好合作,不知道是不是我任職的學校有特別選過。
行政方面,除了個案記錄要完成,既定的團體輔導、心衛教育,也要機動性支援行政。認識的有些專輔比較不太樂意協助輔導工作之外的行政,因為專輔的工作已經很忙。對我來說,我卻是樂意的,因為能對校務行政多一些瞭解,因而我若有時間,我盡可能協助需要的行政,這是我融入學校的方式。
輔導學生不難,難的是跟家長溝通,尤其是師生衝突演變成親師衝突,衝突又再流向師生衝突,這樣的三角問題循環難解,而且,當三角關係中的每個人自我覺察偏低時,以及,認為錯不在自己而是別人,這樣的問題不僅擴大而且無解。只能藉由外聘的專家介入,也就是透過個案會議來協調。
這時候我會覺得無奈,持有心理師證照的我,以廣大的定義而言,也算是專家,卻要聘請另一位專家協助,這其中的原因是關係上的信任不足,例如避免家長認為專輔跟老師同盟,所以得靠外在第三方介入,因此,系統工作有時沒有想像中輕鬆。
輔導工作的本質是單純的,回到輔導老師跟學生之間,在個諮室自在談述,可以聽到學生的真實想法,那些沒有對家長、老師或同學說的話,在個諮時間流露。我覺得我的工作像是一位聽故事的人,學生是說書人,每次學生來跟我談話,就像翻開一本書,說著一篇又一篇的故事,有些是陳年往事,有些是近期連載,只是講法不同,哭著、笑著、惱怒著、沉默著等輪番上陣。
學生來談的單次時間是20-30分鐘,時間是早自修或午休,簡言之,安排學生不需上課的時間來談。一個星期只談一次,而且只有大概半小時,輔導不是仙丹妙藥,家長跟老師長時間跟學生相處,不見得能改善學生的問題,何況是一個星期只有一次的輔導。我曾經覺得效能感差而承受高壓力,有一次跟認識的精神科醫生談到從事心理工作的壓力,醫生笑著說,她當醫生那麼多年,患者就算按時吃藥不見得有用,何況是每個星期半小時的輔導。這段話就像給我的特效藥,未服用卻已療癒了我。
專輔老師的工作不輕鬆,多數時候承擔的壓力不輕,尤其是當陪伴的學生在教室經常出狀況時,肩上的重擔沉重,然而,我仍願意續任,理由只是很簡單的想著,陪學生多走一小段人生的路。
有時覺得累,我觀察到自己,跟學生相處時,心裡是愉快的,那些覺得難的人或事,也就能在學生天真、單純的笑語裡淡化些,我何其有幸,跟相遇的學生共渡他們的童年。
期末時,有位學生問我「下學期還是妳(輔導)嗎?」我反問為什麼這麼問?平時不太表露感覺的學生緩緩說「我希望是妳,因為我適應別的老師有困難,有時需要很多時間。」當下的感動無法言諭,而這正是讓我能保持能量繼續做輔導工作的原因,有時,不知道講的、做的學生有沒有懂、有沒有在聽,然而,往往在電光火石的瞬間,卻被學生突如其來的暖意感動,就像吃了一顆學生塞給的糖,嘴裡甜甜的、心裡也甜甜的。
工作是真的蠻辛苦,但,好像很少有工作是不辛苦的,各行各業有各自的辛苦,而我因為喜歡專輔的工作,所以能承受那些苦與酸,對我來說,偶然的微甜會稀釋那些工作上的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