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前同事佐皓見面，已經相隔兩年的時間，第一個印象是他變老不少。
佐皓工作能力很好，加入公司是第十個年頭，現在已是中階主管，而他的興趣是看盤，資歷已經快二十年，真的是老手。
「漲多就是最大的利空」、「不可能每天上漲」、「你知道台股有個天險嗎？日本股市碰過，經濟泡沫時代見高點，現在進場的都是不知死活的老鼠」、「現在台股根本就是台積電的形狀，很多人都以為穩賺不賠，根本都是一堆小白」、「一堆韭菜準備進去買高股息ETF，準備被割韭菜吧！」咖啡還沒喝，佐皓先來個連珠炮無差別攻擊，愈說語氣愈是激昂。
記得以前還一起工作的佐皓沒那麼激進，不知是不是當上主管後壓力變大，讓喝著咖啡的我突然感受以往不曾感受的壓迫感。
「這幾年我努力工作，加上公司獲利不錯，發的獎金比你在的時候更多，你離職了很可惜。」
「好棒，真的很恭喜你，我嘛，當作無緣囉。那你有買第二間房嗎？還是換車？」
「哈，剛好相反，我這幾年很像過路財神，唉，感覺辛苦工作只是一場空。」佐皓搖了頭，嘆了好大一口氣。
「怎麼會這樣？出什麼狀況嗎？」其實我心想應該只是佐皓在謙虛，因為過往他就是位謙遜有禮的人，甚至有時還覺得過分客氣。
「欸......就是一股氣吧，說來慚愧，我陸續把每個月收入、績效獎金、還把原先房子拿去增貸，連老婆的錢都丟進去股市，結果......」
「這幾年股市不錯，你又是老經驗的人，應該是賺得荷包滿滿，怎麼聽起來不太對勁？」
「三四年前那波賺了一筆，算是可以拿來當頭期款 ，當然就像你現在知道的，我繼續在市場衝，股市愈漲愈高，周遭一些人開始提醒台股變貴了必須注意風險。我也很認同不會有永遠上漲的市場，你應該記得那時候還在新冠疫情，所以台股剛過12800點這個高點後，我決定只要每上漲100點就買5張台灣50反向ETF(00632R)避險。」
「反向ETF？是放空意思嗎？」我不解問著。
「對呀，作空0050，因為台股太貴，這是有憑有據，我也是根據計畫操作，推測會像電影『大賣空』裏頭那樣閃崩。」佐皓眼睛閃耀著光，那是種目光如炬。
「終於讓我等到難得的機會，以前常幻想再次遇到金融海嘯那種狀況一定要狠狠空爆，翻轉的機會來了我要狠狠抓住，所以後續更用期貨放空台股。」
感覺故事要出現料想不到的走向。
「哇，以前和你工作交集只覺得是個溫和的人，我從來不知道你作風這麼積極。」浮現起好幾年前工作忙碌的回憶。
「可能是我隱藏很好吧，後來股市漲多於跌，我當然變成小賺大虧，雖然曾經想說認賠出場，可是就是一股氣，心裡很多不甘心，於是繼續攤平、繼續拗單，常常跟老闆開會時候接到補保證金的通知。吼，有幾次心臟都快停掉，還要緊急想辦法從會議溜出、思考怎麼湊錢。」
Heibon問著，「佐皓，你的職務本來就很有壓力，還要一邊看盤，而且......」我停頓了兩三秒，佐皓原本喝著飲料的動作也頓了一瞬。
「而且什麼？」
「而且你是操作期貨，壓力更是非比尋常，我是不懂這些，但辛辛苦苦賺的錢在短時間消失，你不會扼腕嗎？每天處於雙重高壓，久而久之會變得沒熱情吧？你是個很努力的人，如果始終把辛苦工作的成果作為一種賭注，真的很可惜。」我終究吐出那道語重心長。
「我知道呀，我都知道，你講的那些我不是沒想過，就......一個不甘心。你知道我很努力嗎？我用很多方法估值，台股就是貴，定期定額買入反一不會輸，作空台指期也不該輸，作多的本多終勝，作空也是同樣道理。」
我沒有繼續這話題。
雖然後續聊著天，總覺得熟悉的感覺跑掉，該說是言不及義，兩人都無心在此，佐皓的臉龐肌肉像是施打大量的肉毒桿菌，而他的笑容摻雜滄桑，是笑、似笑，又不是笑。
我清楚知道眼前的他已不是過往熟悉的那位。
「明天要開周會，我早點回去準備，抱歉。」
前陣子吃飯時瞥見「元大台灣50反一創新低，面臨下市保衛戰」的消息，忽然想起那天碰面的對話，心中湧起莫名感慨。
投資，是件努力就會開花結果的事情嗎？
我試著問自己。
佐皓很努力，他做很多研究，在交易市場打滾經歷長，在許多風浪挺了過來；但會不會是太多的努力才讓他有股抹不去的不甘心。
仔細想想，他投入那麼多的時間、辛苦賺來的錢，其實是為了證明日後市場有一天會重演美國1929或是日本1989的重挫，驗證他心中的推論。
我在學習理財過程中，前輩問我一句：
投資是為了要證明自己是對的，還是讓自己有更好的生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