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慧普覺禪師普說卷第一:
妙圓居士張檢點祖燈請普說:
「若人會得,不妨有箇入處;若也不會,莫道不疑好。
這箇、如一條鐵相似。
這裏、用機境摶量他不得、用心識分別他不得,故云:『是法、非思量分別、之所能解,唯佛與佛、乃能究盡諸法實相。』」
然侍者請普說:
「如洞山聰和尚,自是雲門下尊宿。
一日,從山下、將一橛柴上山。
僧問:『山上有柴,和尚何得更將上去?』
聰拋下柴、云:『我要燒。』
你作玄會得麼?作妙會得麼?作奇特會得麼?作平實會得麼?
這箇、如一團熱鐵相似,觸著、便燒你手也。
諸人若要問話、直須斬釘截鐵;古人一言半句、直下要脫人生死。
參須實參,悟須實悟。世間一切事,有心、皆學得;惟這一著子,要離却心意識、大悟大徹、方得到此數尊宿田地。」
卷二:
行者德新請普說:
「山僧祖師翁端和尚、有箇頌子,分明嚼飯餧小兒,云:『終始覓心不可得,寥寥不見少林人。』
謂:二祖覓心、既不可得,到這裏,亦不見達磨、亦不見安心者、亦不見有受安心者,直得自己方寸、空勞勞地,便悟得一切法空。
以要言之:當此時,第八識已滅、猢猻子已死、絕氣息了,然後却活,故云:『滿庭舊雪重知冷,鼻孔依前搭上唇。』便是死了却活底道理。
妙喜後來、又假出一條筋,亦有一頌:『覓心無處更何安?嚼碎通紅鐵一團;蹤使眼開張意氣,爭如不受老胡瞞。』
這箇,須是有鼻孔者,一透、透得,便可罷參;須是嚼得通紅一團鐵、百雜碎,始得。」
大慧普覺禪師語錄卷第十、頌古:
二祖安心。
頌云:
覓心無處更何安?嚼碎通紅鐵一團;
縱使眼開張意氣,爭如不受老胡謾。
臨濟問寺主:「甚麼處去來?」
云:「州中糶黃米去來。」
濟以拄杖畫一畫、云:「還糶得這箇麼?」
主便喝。
濟便打。
次,典座至,濟乃舉似典座。
座云:「寺主不會和尚意。」
濟云:「爾又作麼生?」
座禮拜。
濟亦打。
頌云:
一堆紅焰亘晴空,不問金鍮鐵錫銅;
入裏盡教成水去,哪容蚊蚋泊其中?
大慧普覺禪師語錄卷第十七、普說:
「僧問趙州:『狗子還有佛性也無?』州云:『無。』
爾措大家,多愛穿鑿、說道:『這箇、不是有無之無,乃是真無之無;不屬世間虛豁之無。』恁麼說時,還敵得他生死也無?既敵他生死不得,則未是在。
既然未是,須是行也提撕、坐也提撕,喜怒哀樂時、應用酬酢時,總是提撕時節;提撕來、提撕去,沒滋味、心頭恰如頓一團熱鐵相似,那時便是好處,不得放捨。
忽然,心華發明、照十方剎,便能於一毛端、現寶王剎,坐微塵裏、轉大法輪。
汝等諸人、聞恁麼說話,往往心裏道:『妙喜老漢、搖脣鼓舌,說得也相似,不知他肚裏如何?』須知:妙喜說得底、便是行得底,更無兩般。」
大慧普覺禪師語錄卷第二十四、法語:
示成機宜 (季恭):
「不見,釋迦老子有言:『不取眾生所言說,一切有為虛妄事;雖復不依言語道,亦復不著無言說。』
今時,士大夫學此道者,平昔被聰明靈利所使,多於古人言語中、作道理、要說教分曉,殊不知:枯骨頭上、決定無汁可覓;
縱有聞善知識所訶肯,離言說相、離文字相,又坐在無言無說處,黑山下、鬼窟裏不動。
欲心所向、無礙無窒,不亦難乎?
既為無常迅速、生死事大,決定有志、直取無上菩提,世間種種虛妄不實底事、一筆勾下,却向不可取、不可捨處,謾覷捕看?是有?是無?直得無用心處、無開口處,方寸中、如一團熱鐵相似時,莫要放却,只就這裏、看箇話頭:
僧問雲門:『殺父殺母,向佛前懺悔;殺佛殺祖時,却向甚處懺悔?』雲門云:『露。』
若有決定志,但只看箇『露』字,把思量分別塵勞中事底心、移在『露』字上,行行、坐坐,以此『露』字提撕,日用應緣處,或喜或怒、或善或惡,侍奉尊長處、與朋友相酬酢處、讀聖人經史處,盡是提撕底時節。
驀然,不知不覺,向『露』字上絕却消息,三教聖人所說之法、不著一一問人,自然頭頭上明、物物上顯矣。」
雪巖和尚語錄卷第四、法語:
示了智上人:
「了智上人、棄官圓頂、刻苦下工,志實可尚;但『勇猛精進』四箇字、著力未專,為昏沉散亂所困,未免墮在悠悠漾漾、名字坐禪甲裏,只成箇長行粥飯僧去也。
如今,要急相應,但只竪起生鐵脊梁,撐開兩眼,盡三百六十骨節、八萬四千毛竅、摒作一箇『無』字,一提提起,如一團熱鐵,如一堆烈燄相似,則自然空勞勞地、虛豁豁地,何緣有一毫昏沉散亂之相可得?
如此五七日去,忽然築著磕著、也不定。
本色道人,若不赤體親見父母未生以前本地風光,只在無邊無岸、生死海裏浮沉,良為可惜。
然雖如是,直須師子翻身,切忌韓獹逐塊。」
示選副寺
「道在日用,日用而不知。所以道:『知是妄覺,不知是無記。』
到遮裏、且道:知底是?不知底是?
從上老凍膿、與天下行脚漢、並是築破飯袋、踏破艸鞋,要且未見一人、透得遮重關子;既透不過,不若行但行、坐但坐,折旋俯仰、不是他人,至於聞聲見色、送去迎來、左東右西,無適不在。
是、則固是,其奈己眼未開,被一重『膜子』障住;未免前段葛藤,盡是別人家裏事,於我全無交涉。
須是十二時中、四威儀內,無絲毫虛棄底工夫,單單提著一箇『無字』,竪起生鐵脊梁,如頂一座須彌山在額角頭相似。
莫教眨眼,照顧不前、便見渾身粉碎,且喜一生參學事畢。
昬沉掉舉之根、起於業識顛倒之頃;今欲拔而斬之,非力坐、死究,則不能勝矣!
固曰:『行亦禪,坐亦禪,語默動靜體安然。』此亦得底人田地;若是未得底人,謂之『執藥成病』,安有海印發光時節?
決欲究此一件大事,當須發大勇猛、奮不顧身,盡此三百六十骨節、八萬四千毛竅、摒作一箇『無』字,一提提起,頓在七尺單前、三寸蒲團之上,如一座『須彌山』相似,兼以晝夜、積以歲月,無有不透底道理;若只半熱半寒、似進不進,欲圖速効、以資話柄,將恐後來、打入骨董隊裏去也。
忽爾,目前虛豁豁地,似覺不見有此身,正謂之『豁達空,撥因果』,須是『信』一念子,啐地斷、嚗地折,如崖崩石裂、地陷天崩,始得。
未曾親到遮箇田地,謾說『大悟十七八番』,也是傍若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