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dward Gordon 畫作
我想,我必須著手做點什麼,因為現在我正學習觀看。
我二十八歲了,仍稱得上一事無成。
我寫了一篇研究卡帕秋 (義大利畫家) 的論文,但寫得很差。
寫了一部名為〈婚姻〉的戲劇,嘗試以模稜兩可的方式辯證一些謬論,
還寫了一些詩。
唉,然而,詩也無法有所成就,如果太年輕就著手寫詩的話。
我們應該靜候,以一生的時間來累積感受與甘醇,越久越好,
也許到了最後,才得以寫出十行好詩。
因為詩並非人們所認定的感覺 (人在很年輕的時候就已經有太多感覺),
詩是經驗。
若要寫一首好詩,我們必須見過許多城市,許多人事物,
要去認識動物,感受群鳥如何飛翔,
要去知曉小花於清晨綻放的姿態。
要去回想異地的旅行,不期的相遇和離別,
那我們遠遠望著它到來的離別,–
回想仍未闡明的童年歲月,回想父母,
我們不得不讓他們苦惱的父母,當他們為我們帶來一種愉悅,
而我們卻無法體會 (但對別人來說是一種愉悅),
回想童年的病痛,它如此令人費解地降臨,變換著深刻沉重的面容,
回想白天待在安靜沉悶的房裡,回想清晨的海邊,
回想大海,許多大海,
回想旅途中,於天際沙響,乘著星子飛逝的暗夜,–
然而,如果我們回想了所有得以回想的,仍是不夠。
我們仍需擁有這些回憶:愛情夜晚的回憶,每一個夜晚都是獨特的,
產婦於陣痛的喊叫,以及她們分娩後輕卸的、蒼白的、沉睡的姿態。
也要擁有於死者之側的回憶,與死者共處於敞窗的斗室,聲息時而乍響。
然而,只有回憶仍是不夠的。
我們要能在回憶滿溢時將它忘卻,我們要擁有極大的耐心去等候,直到它再度回來。
因為回憶本身尚非我們所需。
我們要一直等到它成為體內的血液,成為我們的目光與姿勢,
成為無可言說的,成為與我們無可分別的,
這時,才有可能於一個極為罕然的時刻,
一首詩的第一個字於那時刻的中心浮現,破繭而出。
(Mary May 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