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鬱症最嚴重的前兩個禮拜,我幾乎無法下床。雖然周圍的朋友們大概不會我感知我有甚麼異樣。因為再怎麼難下床,課程,我還是會去上的,我希望盡量在周圍人面前維持我的正常生活。
自己一人的時候,我可以像一顆洩漏的氣球,很累就躺床。
如果神智清楚,但又無事可做,我就會看書:那種如羽毛般輕飄飄的文字-散文。閱讀起來沒有負擔,忘了也無所謂的內容,但讀的當下又暖暖的,包裹碎掉的心和疼痛的胃。
但不是所有故事都是溫潤美好的結局。
像是吳念真的【這些人,那些事】
真誠到近乎赤裸,這段言語最適合形容他的文字,像在拍電影。運著每一顆鏡頭,每個段落的連結流暢到會讓人不斷讀下去。各個段落文字和對話都來的恰恰剛好,沒有冗言贅詞。
但是,就是這個但是,讓我讀到半本時闔上書。
我和我妹妹形容這本書前半本的內容:「妳想像一下,妳看著一個男孩從12歲,沒有穿上衣,也沒有穿內褲然後在妳面前用10分鐘跳舞,跳到50幾歲,然後他還是沒有穿上衣和內褲」
「好噁心」「沒錯,我快吐了,我覺得我的腦袋被塞滿了」
每一個人的人生在他筆下刻畫的如此鮮明,躍然紙上,每一個篇章都像看完一場戲,一齣劇,一個時代,一個苦澀卻又真實在地的人生。
原來一個70歲的爺爺,他的文筆鍛鍊到精湛無比,然後寫它那個年代的人事是這樣,這樣,這樣讓我無言相對。
作家的記憶力置於世俗認為無關緊要、無關生產的地方。偏偏這個記憶力又好的嚇人、像錄影機一幀幀錄下來,錄下這些無關緊要的小人物,各種細碎、無須對人言、不須被人知的事件;偏偏又把這些不起眼的事件,刻成一個個觸動人心的故事。
寫父親、寫弟弟、寫算命師、寫媽媽、寫礦工、寫妓女、寫不再續存的鄉鎮、寫一個沒落的產業和村莊,一個已經過去的時代。
若記憶中已經逝去的人事太痛,老師會用第三人來描寫,寫弟弟的成長、衰頹,和最終離開。一個手足從相挺、相知相愛,到形同陌路,漸行漸遠。
"很久沒有這麼近看這個既熟悉卻又陌生的弟弟了,他驚訝的發現曾幾何時弟弟也和自己一樣長出許多白頭髮來了"
"弟弟躺在狹窄的道具間裡一張鮮黃色的沙發上蓋著外套睡覺,地上扔著他的包包、鞋子還有醫院的藥袋,裡頭是抗焦慮劑以及安眠藥"
其他段落寫著他從別人的口中認識弟弟。弟弟沉默著離開辦公室,聽著和每一個人說再見的聲音,走遠最後成為久遠。
弟弟最後在他們曾經走過的山路,在車內,廢氣自殺。
弟弟的遺書上面,只有幾行字,卻寫滿一張紙
「大哥,你說要照顧家裡,我就比較放心,辛苦你了。不過,當你的弟弟妹妹,也很辛苦」
哥哥太耀眼了,顯得弟弟覺得自己很落魄,想藉著賭博迅速扭轉人生。
我看到這裡,我忘了我到底翻了幾面,【遺書】這一篇故事,總共26面。
我知道,要把自己的心,掏出26面的文字數量,反覆的、深刻的挖掘過往痛苦到近乎難以忍受的過去,我可以想像那有多痛。他在寫這篇小說時,眼淚是不斷的掉在電腦鍵盤上,對著發光的螢幕哭泣。
吳導,把所有溫潤的而無聲的愛、暴力的、不堪入目的,全部無刪減的全部放進書裡。白話一點的說,我在看一齣無碼的動作愛情片,濃縮精華版本。
面對自己人生課題唯一方式,就是把自己沒解決的,沒看完的課題,撿起來做,
雖然很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