競爭激烈的諾貝爾獎,任何一項勝出者都是全世界出類拔萃的人,或德高望重的人。但文學獎往往令人意外,因為這是非常主觀的評審,以及得獎者個人的機運,如作品是否有被翻譯成多國譯本。像高行健據說就是有瑞典文學家助他翻成瑞典譯本而比較順利進入諾貝爾提名。2024年諾貝爾文學獎頒給了較少出現的亞洲文學家,韓國的韓江小姐,成爲獲得諾貝爾獎的首位南韓作家和首位亞洲女性作家。蠻出人意外!某位在台灣擔任教授的韓國男性就說,韓國比她有資格得諾貝爾的作家大有人在,她還太年輕(五十四歲)了。當然諾貝爾獎資格相當主觀,有時除和平獎外,某些獎還摻了不少國際政治性因素,故就不須厚非了。
趕著風潮,我就看了韓江的《素食者》這本書,果然文筆修辭精湛,敘事架構穩固,故事人物描寫觀察入裡,情節緊湊,更重要的,表示出一種特殊世界觀的理念。《素食者》的主線,我的理解是藉著一位心理疏離外界的女人,受到神祕夢境內在的刺激,將之實踐在日常生活中,就與周遭產生更大的衝突。在不妥協的實踐中,造成自己及外界的衝突及傷害,最終要以死後的新生命完成她的召命。關鍵字就是「植物」,而隱喻主題就是「心理疏離者的現象」。
作者以植物為核心,導出「素食」的意向。世界上的生物,有動物界和植物界。在食物鏈上,動物吃動物,也吃植物;但除了極少數植物吃動物外,絕大部分植物都是被動物吃下。吃,是為了生命;吃什麼,是為了偏好。若為了偏好而吃,在人類而言就是慾望。慾望是否受到節制,就是人活著的素養品質呈現樣式。動物需求養生條件多,生命短暫(烏龜除外),且腐化極快;植物卻是相反,只要陽光、空氣、水,絕大部分植物可好好活著,而如喬木類更可活幾百幾千年。植物各自成長,各據一方,是自由獨立的,不傷他者只會被他者傷害。用植物來隱喻一位心理疏離狀態(個性)的人,進而實際的以神秘夢境「肉食」(葷食)代表與外界的加強對抗,顯出了此種狀態的人存在,不是病態,而是外界不了解、不接受在這世界上必有與自己不同的人。而外界越拒絕、越強迫心理疏離者與之同步,將之視為精神病,那只會導致毀滅。
主角英惠表面本是沒什麼個性的女孩,雖然心中很多思緒,卻對外界沒脾氣逆來順受,但她姊夫,一個與她有類似性格的人,發現了她的內在「小姨子的一切都讓他心儀:丹鳳眼,直率得近乎粗魯的說話方式,不像妻子那樣有微微鼻音的聲音,樸素的衣著和微微凸起的顴骨。她的容貌雖說無法和妻子相提並論,可是他從她的感覺到某種原始的力量,有如不曾修剪枝椏的野生樹木。但他並非從那時便開始對她心有不軌,當時他只是對她有些欣賞之意,並覺得雖然她們兩人是姐妹,她與姐姐有很多相似但也有不少微妙的差異。」
姊夫發現英惠植物的性格,至少有了同理心。英惠有堅決的意志:
「喝完水後,英惠喘著粗氣問:『姊姊,見過醫生了嗎?』
『嗯,見過了,為什麽不吃⋯⋯』
英惠打斷她說道:『是不是說我……我的內臟臟器官都退化了?是不是?』
她無言以對,英惠把消瘦的臉湊了過來,說道:『我現在不是動物,姐姐。』像是在透
露重大的秘密那樣,英惠環顧著空蕩蕩的病房向她說道。
『我可以不再吃飯什麼的,只要有陽光,我就能活下去。』
『妳在胡說什麼啊?難道妳真的覺得自己變成了樹木?植物怎麼能說話呢?植物怎麽能
思考呢?』
英惠的眼睛閃爍了一下,一絲不可思議的微笑綻放在她憔悴的臉上。
『姐姐,妳說得對⋯⋯過不了多久,語言和思考都會消失的,很快!』
英惠發出哧哧的笑聲,喘著粗氣。
『真的,馬上會消失的。再等一下下啊,姐姐。』」
那英惠怎麼受到夢的啟示,就突然不吃肉呢?這是世界一定會發生的奧秘命運,很多人有經驗。而英惠是這樣的經驗:
「在夢中,我用刀砍斷別人的頭顱,因沒有切斷而拽住長髪再次下刀……從這些噩夢中驚 醒之後,清醒時也想殺死那些一顛一顛地走在面前的鴿子,想勒死觀察過好久的鄰居家的小貓咪,這些念頭使我雙腿發顫冷汗直流,為自己彷彿成了另外一個人而恐懼,似乎有另外一個人的靈魂將從我體內升騰,把我吃掉……人開始在口腔裡堆積了。每當經過肉鋪,我會捂住自己的嘴,因為口水會從直濕潤著嘴唇,然後順著雙唇之間的縫隙不斷往下流,如果能入睡,如果能丢開意識,哪怕只要一小時也好。有好幾個夜晚,在驚醒後光著解徘徊時,我感覺到屋子如同冰窖,像冷飯冷湯一樣涼。窗外是無盡的黑暗,什麽也看不見。偶爾在黑暗中傳來玄關門發出的喀嚓聲,但是並沒有人敲門。回到臥室後我把手伸進被窩裡,發現裡面已經變得冰冷了。我連五分鐘的睡眠都無法維持。每當一入睡就有夢魘侵襲而來。不,不能,個短暫的夢境接連不斷地撲過來。」
對素食者英惠而言,肉味是無所不在,令她作噁:
「『……是因為有股味道。』
『味道?』
『肉味——你身體上的肉味。』
我不禁笑出聲來。
『妳剛才沒看到嗎我?才剛洗完澡,哪來的味道呢?』
她一本正經地回答道:『⋯⋯有,那味道會從每一個毛孔中散發出來。』」
心理疏離者十分敏感,一點觸碰其紅線處,就立刻有反應;但也代表每個人心裡都有一道紅線不容越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