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本章的起點是北宋錢塘僧人文瑩所報導或虛構的一段對話﹕趙匡胤對趙普說,「之乎者也,助得甚事?」缺乏語法意識的趙匡胤質疑,既有「朱雀門」,何必多此一舉,偏要來個「朱雀之門」哩﹗
讓我們在這裏探討一下趙匡胤的問題。
上古漢語中,「朱雀門」與「朱雀之門」在語義上是等同的,「朱雀之門」的確可以寫作「朱雀門」﹔但在語構上,兩者卻有頗大的差異。
按照我們如前的的原則和一貫的策略,「朱雀之門」的各階成份劃分和語構型指派可如下處理﹕
這個處理明確顯示 2.6.21 是個從屬句式,即一個包含從屬成份的字符串。
「朱雀門」的各階成份劃分和語構型指派則有如下的樣貌﹕
在沒有「之」字的情況下,我們有兩個並置的名詞,但其中一個名詞通過升型處理變作另一名詞的修飾語﹔而「朱雀」與「門」之間沒有從屬關係,但有形容詞修飾名詞的關係。當然,「朱雀門」也可按前後項倒置原則進行語構型指派﹕
但「門」字本屬 n,故還是需要升型處理。
有了 2.6.21 和 2.6.22_1 (及 2.6.22_2) 這兩個例子,現在讓我們提出一個觀察。
從邏輯的觀點看,傳統語部的分類不是一個必然。
傳統語部的分類認為有些詞屬名詞,有些詞屬動詞,有些詞屬形容詞,諸如此類,實在是一種方便的手段。屈折語的屈折變化就是將這些「方便的手段」固定下來,從而鞏固了一個「錯覺」,即有些詞的確屬名詞 (例如英語的「man」),有些詞屬動詞 (例如英語的「to run」),有些詞屬形容詞 (例如英語的「hot」),諸如此類﹔比如有些詞因單數和眾數而有不同的詞形和組合 (例如英語名詞中的「a man」﹑「two men」),有些詞因應時態及情態等而要變換詞形 (例如英語動詞中的「he runs」﹑「they run」﹑「he is running」﹑「I went」),從而予人上述的錯覺﹕有些詞本質上是名詞或動詞或 …。屈折變化的要求強化了英語使用者的這種觀感。
回到我們關心的案例,名詞 (例如英語的「fire」) 和謂詞 (例如「is hot」﹕動詞 + 形容詞) 並非那麼涇渭分明﹔尤其是在一個擁有固定函子/論元結構的語言之中,語構位置決定了一詞的語構型。
在邏輯上,我們完全可以把,譬如,
中的「is hot」看作一個函子,而把「fire」看作「is hot」的論元。這點前章已多有討論。由於英語的語構建基在屈折變化的系統上,而不是純粹的函子/論元結構,所以上述的切入點可能並非那麼明顯,但細心的讀者必然會留意到英語中把名詞用作修飾語 (即用作函子) 的例子也實在不少﹔隨便列出的便有﹕「city life」﹑「school uniform」﹑「car door」﹑「kitchen window」﹑「Hong Kong residents」﹑「officer worker」﹑「metal box」﹑「leather bag」﹑「ice breaker」﹑「fire fighter」﹑「potato peeler」﹑「shopping list」﹑「jewelry shop」﹑「grammar book」98 等。
顯然,這些例子裡的每一個名詞對中的首個名詞都用作修飾語。
有趣的是,其中的一些例子一般不使用所有格 (即所有格非習用語),比如「(the) car's door*」﹑「(the) kitchen's window*」一般來說都不是適當的用語。
另外,近三四十年,英語界有一個趨向,就是把兩個名詞 (其一為另一的修飾語) 寫成一個詞,譬如「icebreaker」﹑「firefighter」。這種處理在德語中很多,比如「(der) Verteidigungsminister」﹑「(die) Büroangestellte」﹑「(der) Kindergarten」「(das) Metallbox」﹑「(der) Panzersoldat」99 等。
所以把名詞用作修飾語的語言習慣並非漢語專有﹔其他的語言,例如英語和德語,便有很多這類的例子。但在這方面,上古漢語與歐洲屈折語的分別在於歐語都有屈折指標來明確某字或詞在一字符串內的語構功能,上述的例子僅僅是自然語言發展過程中的一個輔助手段﹔上古漢語中可並置兩個名詞而前項變作修飾語則是一個基本結構,致使趙匡胤認為「之」字屬多餘之物。
事實上,上古漢語中的名詞似乎一律可以用作修飾語,亦即可用作函子,譬如 2.6.22﹔因為位置決定了某特定字符串的語構功能。
這個慣例,歐洲語言學家以至英國數學家麥哥 (Hugh MacColl; 1831–1909) 早已注意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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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 依次為﹕城市生活﹑校服﹑車門﹑廚房窗﹑香港居民﹑上班族﹑金屬盒﹑皮包﹑破冰船﹑消防員 ﹑馬鈴薯削皮器﹑購物單﹑珠寶店﹑文法書。
99 依次為﹕國防部長﹑(女性)上班族﹑幼兒院﹑金屬盒﹑坦克手。
待續